祭奠英烈的酒液滲入地麵,廳內彌漫著一股肅穆而激昂的氣息。
王倫示意孫七重新落座,親自為他續上溫熱的酒水,目光專注如炬,直指核心:
“孫兄弟,統安城之敗,罪在童貫,這一點毋庸置疑。”
“但以你親曆戰場的經驗,以你深諳軍械的眼光來看,我軍在軍械運用上——尤其是強弩對抗西夏‘鐵鷂子’的戰法,究竟存在哪些不足?”
“強弩之威,在實戰中效用究竟如何?”
這問題精準狠辣,直刺軍事技術與戰術結合的軟肋,絕非尋常綠林頭領能問出。
孫七精神陡然一振,仿佛找到了尋覓已久的知音,語速加快,帶著痛徹心扉的剖析:
“泊主明鑒!此戰之敗,是將士用命,卻毀於奸佞之手!但若單論軍械,強弩確是克製騎兵的利器!隻是……”
他眼中閃過刻骨的痛楚。
“我軍製式神臂弩雖強,射程遠超弓箭,但射速太慢!臨陣對敵,訓練有素的弩手最多也隻能發矢三、四次!”
“尤其麵對‘鐵鷂子’那般人馬俱披重甲的鐵騎,尋常弩箭難破堅甲!往往需要放至五十步,甚至三十步內,使用特製的三棱破甲錐箭,方能洞穿!”
“可戰場之上,鐵騎衝鋒,轉瞬即至!大地震顫,氣勢駭人!”
“我軍弩手多為新募,訓練不足,臨陣膽怯,陣腳一亂,弩陣便難以維持輪番齊射的節奏!”
“許多上好的勁弩,甚至來不及射出第二箭,就被狂飆突進的鐵騎洪流踐踏、衝毀!”
“良器不得其用,良才不得其展,痛煞我也!”
他越說越激動,情不自禁地以指蘸酒,在光潔的桌麵上飛速勾勒起來。
“若能改良弩機結構——譬如這望山瞄準具)、這鉤括扳機)、這蹬環腳蹬)……”
“或采用更省力堅韌的複合材料製作弩臂,或可加快上弦速度;或者另辟蹊徑,研製更輕便、射程更遠、破甲更強,或許……或許可連發數矢的輕型連弩,配發給跳蕩隊突擊隊);”
“或者改進弩陣布置,使之更靈活、更能依托地形、更能相互掩護、更能抵禦騎兵衝擊……”
“若有此等利器,輔以精熟訓練,再據有利地形,配合得當指揮,何懼他西夏鐵鷂子?!”
說到最後,他的語氣轉為無儘的沉痛與不甘。
“可惜……可惜朝廷袞袞諸公,隻知貪墨軍餉,爭權奪利!”
“軍器監更是腐朽不堪,因循守舊,隻顧中飽私囊,哪有人真正關心這些戰場將士用命換來的教訓!”
“哪肯投入銀錢人力去研製新械!寒了多少邊關將士的心!”
王倫聽得極其專注,目光緊隨孫七的手指移動,不時微微頷首,眼中閃爍著強烈的認同與思索的光芒。
待孫七這番飽含血淚的剖析暫歇,王倫猛地一拍桌案,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灼熱光彩,那是一種求賢若渴、見到稀世珍寶的興奮!
“好!孫七兄弟真乃國士之見!句句鞭辟入裡,切中我朝軍備積弊之要害!”
“朝廷腐朽,埋沒英才,空令忠勇將士浴血沙場,實乃我大宋之殤!”
“然天幸,讓孫七兄弟這等深知實戰、精通技藝的大才,來到我梁山!”
他倏然起身,目光如炬,緊緊盯著孫七,語氣斬釘截鐵,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決心和毫無保留的信任。
“我梁山雖處江湖,但心懷家國,誌在天下!更知強軍之本,首在利器!”
“無利器傍身,空談忠義,不過是徒令兒郎們枉送性命!”
“王倫不才,願傾儘我梁山現有及未來之全力,支持孫兄弟鑽研強弩之道!”
“山寨工造營所有匠人、設備,隨你調用!所需一應物料,無論金鐵、木材、牛筋、膠漆,不計成本,優先供應!”
“山寨後山,有隱秘石窟數處,乾燥寬敞,僻靜安全,可供你專心研製,絕無閒雜乾擾!”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開創曆史的豪情與霸氣。
“我要的不是普通的製式弩!我要的是能克製天下鐵騎、讓敵人聞風喪膽的‘神兵’!要的是能護我梁山兄弟、將來或可助我大宋邊軍一雪前恥的國之利器!”
“孫七兄弟,你可願擔此重任,為我梁山,也為天下那些仍在異族鐵蹄下掙紮的邊關百姓,鑄此神兵?你可願做我梁山‘神機營’首任頭領,總攬一切軍械研製之事?!”
王倫的話語如同重重戰鼓,轟鳴著砸在孫七的心坎上!
他見王倫不僅完全理解了自己的理念與不甘,更給予了自己在朝廷、在西軍時都夢寐以求的——毫無保留的信任、無限的資源支持和崇高的地位!
朝廷視匠籍為賤役,而這位梁山泊主,卻視自己為國士,以“神機營頭領”相托!
孫七心中那份被壓抑太久的熱血、抱負和屈辱,此刻在王倫熾熱的信任和宏大的期許下,轟然點燃,化作了滾燙的洪流,衝垮了一切藩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