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安得知消息,紅著眼圈像頭發瘋的小牛犢想衝上去阻攔,卻被一名身材高大的衙役不耐煩地粗暴一把推開,重重摔倒在冰冷的石板上,手肘頓時擦出血痕。
他隻能眼睜睜看著武鬆那高大如山、卻戴著鐐銬的背影,決絕地消失在長街的拐角,眼中充滿了無助的淚水與焚心的怒火。
至於孟安,縣衙或許念其“尚且年幼,未及束發”,又或是覺得主要罪責在武鬆,並未立刻鎖拿,隻是象征性地發了一道文書至孟家,責令其“家長嚴加看管,不得隨意外出,隨時聽候衙門傳喚”,但這已如同一道無形的枷鎖。
孟家本就風雨飄搖,危如累卵。
孟張氏本就病體支離,全憑對女兒歸來的渺茫希望在強撐著一口氣。
此刻噩耗接連傳來:
女兒依舊杳無音信、生死未卜;楊家送來天價賠款清單,言語惡毒,限期交錢;唯一的兒子孟安又被指認為打人“同夥”,遭官府申飭…
這一切如同最後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她。
她聽到管家帶著哭腔的稟報,眼睛猛地瞪大,喉嚨裡“咯咯”作響,猛地一張口,“噗”地一聲,一口濃稠猩紅的鮮血狂噴而出,濺得素色床幃上一片刺目驚心的紅斑!
她隨之軟倒,陷入深度昏迷,氣息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
孟家宅院裡,頓時陷入一片死寂的絕望,隻剩下幾個忠心老仆低聲啜泣和令人窒息的愁雲慘霧。
就在這絕望至暗的時刻,孟知義如同嗅到腐肉氣息的禿鷲,適時地、一臉沉痛地“挺身而出”了。
他臉上掛著虛偽的悲戚,手裡卻緊緊攥著楊張氏開出的那份條款苛刻、數額駭人的天價“賠償清單”,擠到孟張氏病榻前,看著昏迷不醒、麵如金紙的嫂子和跪立在一旁雙眼赤紅的孟安,開始了他的精湛表演。
“安哥兒啊!我苦命的侄兒!”
他捶胸頓足,聲音帶著誇張的哭腔,眼淚說來就來,仿佛悲痛欲絕。
“二叔這心裡…像刀絞一樣痛啊!你看看,你看看這…這都鬨成什麼樣了!武鬆是條好漢,二叔佩服!可…可他畢竟是一介武夫,做事不顧後果,闖下這潑天大禍,把咱們家都給拖下水了啊!”
他抖動著手裡那張如同催命符般的清單,紙張嘩嘩作響,每一個數字都觸目驚心。
“楊家那邊,現在就跟紅了眼的瘋狗一樣,死死咬著我們不放啊!不賠錢?不賠錢他們能善罷甘休?他們能放過武鬆,能放過無門孟家?”
“武鬆現在在牢裡,那就是砧板上的肉!楊張氏那瘋婆子,指使獄卒怎麼折磨他,誰又能知道?!”
“還有你娘…你娘這病,眼看著…就得用銀子吊著命啊!人參、靈芝、好藥材,哪一樣不是錢?!安哥兒,咱們現在耗不起啊!”
他巧舌如簧,聲情並茂,將傾家蕩產描繪成唯一看似合理的生路,字字句句都在瓦解孟安最後的心防和抵抗意誌。
“安哥兒,聽二叔一句勸,忍了吧!認了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眼下最要緊的,是先湊足這筆錢,賠給楊家,把這要命的關口渡過去!”
“平息了楊家的怒火,或許還能換來他們高抬貴手,保住武鬆一條性命!等你姐回來,她那麼精明能乾,手腕厲害,總有辦法能東山再起!”
“咱們老孟家,血脈不能斷,家業…以後還能再掙回來!可不能就這麼硬頂著,讓人給徹底整散架了啊!”
孟安跪立在原地,如同泥塑木雕。
他看著清單上那一個個仿佛能吸乾人血的數字,看著病榻上氣若遊絲、仿佛下一秒就要離去的母親,想著牢裡生死未卜、可能正在暗無天日中被酷刑折磨的武二哥,一股徹骨的無力感攫住了他年輕的、尚未真正經曆過風浪的心臟。
他隻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年,空有幾手粗淺拳腳,武藝遠未精熟;人脈?更是全無。
麵對官府的威壓、楊家毫不掩飾的勒索、以及二叔這番“情真意切”、“有理有據”的“苦口婆心”,他還能怎麼辦?拿什麼去反抗?
反抗?或許隻會激怒對方,讓母親和武二哥死得更快、更慘!
少年的肩膀被這沉重的現實壓得幾乎垮掉,昨日還燃燒的仇恨之火,此刻被無邊的黑暗與冰冷的絕望暫時吞噬、淹沒,隻剩下麻木的悲涼和一片死寂。
在孟知義半是“勸說”半是隱含威逼的巧妙操縱下,孟家最後的抵抗意誌徹底瓦解,如同待宰的羔羊,開始了悲慘的自我肢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