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禮監直房裡,魏忠賢手指死死捏住奏疏草稿,指腹蹭過紙麵凸起的墨跡,忽然抬手拍在桌案上:“王大哥,你瞧瞧。”
王安抬眼,伸手去接。魏忠賢手腕一翻,將奏疏在他麵前展開,指尖點著紙上名字:“禮部郎中萬燝、禦史周宗建,還有那幾個東林的硬骨頭,都在上麵了。”
王安目光掃過“結黨營私”四字,指尖按在紙頁上,緩緩下移,停在“暗通藩王”處,抬頭問:“這些罪狀,證據何在?”
魏忠賢咧嘴笑,拿起茶盞遞過去:“東廠兒郎查了三個月,夜夜蹲守在他們府外,抄了幾封書信,還有兩個下人招供了。”
王安沒接茶盞,伸手將奏疏拉到自己麵前,逐字逐句地看,看到某一處突然停住,指尖戳著紙麵:“這個證人,不是三個月前就病死在東廠大牢了?”
魏忠賢臉上的笑一僵,伸手去奪奏疏:“王大哥看錯了,那是同名同姓的人。”
王安手腕一沉,按住奏疏,抬頭盯著他:“東廠大牢的囚犯名錄,每月都要呈給我過目,那個名字我劃的圈,怎麼會錯?”
魏忠賢縮回手,端起自己的茶盞呷了一口,放下時茶盞與桌案碰撞發出脆響:“就算證人不在了,那些書信總做不得假。”
“書信?”王安拿起奏疏旁的一疊紙,抖開最上麵一封,“這字跡模仿得倒是像,但萬燝素來用狼毫筆,這信卻是羊毫寫的,他府裡從不備羊毫,你如何解釋?”
魏忠賢臉色沉下來:“王大哥今日是故意找茬?”
“我不是找茬。”王安將書信扔回桌上,“這些人雖與你我政見不合,但從未有過謀逆之舉,你這般羅織罪名,是要毀了大明的吏治!”
魏忠賢霍然站起,椅子腿在地上劃出刺耳聲響:“吏治?他們處處阻撓礦稅,克扣邊餉,害得陛下連宮殿修繕的錢都沒有,這就是你說的吏治?”
“礦稅害民,邊餉克扣自有戶部核查,與這些官員何乾?”王安也站起身,雙手按在桌案上,“你用東廠刑訊逼供,屈打成招,這等構陷忠良的勾當,遲早要出事!”
“出事?”魏忠賢上前一步,逼近王安,“有陛下在,誰敢動我?王大哥,你彆忘了,當年若不是我在皇上麵前替你說話,你早就被趕出宮了!”
王安後退半步,眼神冰冷:“我念及舊情,屢次勸你收斂,你卻變本加厲。今日這奏疏,我絕不讓你遞上去。”
魏忠賢冷笑一聲,伸手去搶奏疏:“你攔不住我!”
王安抬手擋住,兩人拉扯間,奏疏被撕成兩半。魏忠賢看著地上的碎紙,氣得渾身發抖:“王安,你敢毀我的奏疏?”
“這等偽證,留著也是禍根。”王安轉身坐下,“你好自為之。”
魏忠賢盯著他的背影,咬牙道:“好,很好!咱們走著瞧!”說罷,甩袖大步走出直房。
翌日清晨,文華殿內,眾臣剛行完早朝禮,閣臣葉向高正與司禮監秉筆太監核對票擬,魏忠賢突然從人群中走出,雙手捧著奏疏,躬身道:“啟稟陛下,奴婢有本奏!”
禦座旁垂簾後,傳來太監尖細的傳話聲:“奏來。”
魏忠賢直起身,展開奏疏,朗聲道:“查禮部郎中萬燝、禦史周宗建等人,暗結黨羽,謗訕君上,私通藩王,其心可誅!現有往來密信及證人供狀在此,請陛下明察!”
他說罷,從袖中取出一疊紙,高高舉起。
“一派胡言!”萬燝猛地出列,躬身道,“臣從未與藩王有過往來,此乃誣陷!”
周宗建也上前一步:“臣彈劾魏忠賢擅權亂政,他這是反咬一口!”
殿內頓時一片嘈雜,眾臣議論紛紛。葉向高上前道:“魏公公,此事需謹慎核查,不可輕信一麵之詞。”
魏忠賢轉頭瞪著葉向高:“葉閣老,東廠證據確鑿,難道還會有錯?”
就在此時,王安突然從人群中走出,大步流星走到魏忠賢麵前。魏忠賢下意識後退一步:“王公公,你要做什麼?”
王安不說話,伸手就去奪他手中的密信和供狀。魏忠賢死死攥住:“你敢搶陛下的奏物?”
王安手腕用力,猛地一扯,將密信和供狀奪了過來。魏忠賢急得伸手去搶:“快還給我!”
王安側身避開,雙手抓住紙頁,用力一撕。“嗤啦”一聲,第一張供狀被撕成兩半。魏忠賢撲上來阻攔,王安抬腳頂住他的小腹,另一隻手繼續撕扯,“嗤啦——嗤啦——”的聲響在大殿內回蕩,雪白的紙屑紛紛揚揚落在地上。
“住手!王安你住手!”魏忠賢氣得渾身發抖,伸手去掰王安的手指。
王安甩開他的手,將最後一片紙屑扔在地上,盯著魏忠賢道:“魏忠賢!此等構陷忠良、欺君罔上之偽證,也敢呈於禦前?你眼中可還有王法?可還有陛下?”
魏忠賢指著王安,嘴唇哆嗦著:“你……你敢毀我證物!你這是公然包庇奸黨,與我魏忠賢為敵!”
“我非與你為敵。”王安聲音朗朗,傳遍大殿,“我是與這禍亂朝綱、殘害忠良的奸邪之徒為敵!與這顛倒黑白、指鹿為馬的卑劣行徑為敵!”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魏忠賢氣得臉色由紅轉青,再由青轉白,突然跺腳道:“好!好得很!今日你我便恩斷義絕!”
王安冷笑一聲:“早在你羅織罪名構陷忠良之時,你我便已無恩義可言!”
滿殿大臣皆噤聲不語,看著兩人怒目相對,誰也不敢上前勸解。垂簾後,傳來一聲輕咳,太監尖聲道:“退朝!”
眾臣躬身行禮,緩緩退出文華殿,路過王安和魏忠賢身邊時,都下意識加快了腳步。
乾清宮暖閣內,客氏正拿著銀勺攪拌香露,聞言心腹太監的稟報,嘴角微微上揚:“王安倒是有膽子,敢在文華殿當眾撕毀魏公公的證物。”
太監躬身道:“魏公公氣得當場就與王安翻了臉,說要恩斷義絕。”
客氏放下銀勺,拿起香露瓶聞了聞:“恩斷義絕?沒那麼容易。你去告訴魏公公,就說我請他來暖閣一敘。”
當晚,魏忠賢踏入暖閣,臉色依舊陰沉。客氏親自給他倒了杯茶:“廠公,今日文華殿之事,老身都聽說了。”
魏忠賢端起茶杯,又重重放下:“那王安,簡直欺人太甚!”
“可不是嘛。”客氏歎了口氣,“他如今是司禮監掌印,地位在你之上,便如此不把你放在眼裡。今日當眾撕毀你的證物,駁你的麵子,明日若是抓住你的把柄,豈會容你?”
魏忠賢攥緊拳頭:“他敢!”
“怎麼不敢?”客氏湊近他,聲音壓低,“你想想,當年你二人一同入宮,皆是底層太監,如今你權傾朝野,他卻總以清流自居,屢次阻攔你的差事。今日之事,不過是個開端,他遲早要除了你這個‘絆腳石’。”
魏忠賢腦海中閃過王安今日撕毀證物時的決絕眼神,又想起往日王安屢次勸阻自己打壓東林黨,心中的怒火愈發熾烈:“他忘了當年是誰在皇上麵前替他求情,是誰與他一同熬過最苦的日子!”
“他沒忘,隻是不在乎了。”客氏聲音如同毒蛇吐信,“在他眼裡,隻有他的忠君愛國,隻有他的東林清流,你魏忠賢,不過是他向上爬的墊腳石,如今你沒用了,自然要一腳踢開。”
魏忠賢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他想踢開我?沒那麼容易!”
“廠公,你可不能掉以輕心。”客氏道,“王安深得陛下信任,又有東林黨支持,若是他先動手,你可就被動了。”
魏忠賢沉默片刻,突然攥緊拳頭,指節發白:“王安……這是你逼我的!”
客氏眼中閃過一絲笑意,端起茶杯:“廠公英明,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先下手為強。”
魏忠賢端起茶杯,一飲而儘,放下茶杯時,眼中已無半分猶豫,隻剩下冰冷的狠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