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拐八繞之後,陳老推開了一間書房的門。
房間不大,陳設簡單得驚人。一張磨得發亮的舊書桌,兩把木椅子,還有一個頂天立地的書櫃,裡麵塞滿了各種書籍,大部分的書脊都已泛黃破損。
空氣裡彌漫著一股舊書和墨水的味道。
“坐。”陳老指了指書桌對麵的一把木椅。
“是。”蘇晴晴乖巧地坐下,身姿筆挺,雙手放在膝蓋上,活脫脫一個等待訓話的小學生。
陳老繞到書桌後坐下,沒有看她,而是從筆筒裡拿起一支半舊的鋼筆,在手裡慢慢轉著。
房間裡安靜得讓人窒息,隻有牆上老式掛鐘的指針在“滴答”作響。
蘇晴晴感覺自己不是坐在椅子上,而是坐在針氈上。這種沉默的壓迫感,比剛才在會上唇槍舌劍的交鋒,更讓人難受。
不知過了多久,陳老終於開口了,聲音沙啞。
“你很聰明。”
蘇晴晴心裡咯噔一下,沒敢接話。她原以為私下談話會是某種程度的和解或安撫,卻沒想到等來的是這樣一句評價。這開場白,聽著像誇獎,但從這位老古板嘴裡說出來,總覺得後麵跟著個“但是”。
果然。
“太聰明了。”陳老放下鋼筆,抬起眼,那雙看透世事的眼睛直視著她,“聰明得有些……油滑了。”
蘇晴晴心裡歎了口氣。得,還是來了。
“在會上,你避重就輕,偷換概念,煽動情緒,還懂得示敵以弱,最後反將一軍。一套組合拳下來,打得錢有光他們毫無還手之力。”陳老麵色平靜地複盤,“這兵法,你倒是玩得溜。可你有沒有想過,這裡是西山,不是菜市場。你麵對的,是國家的棟梁,不是跟你搶白菜的街坊。”
“你的那些小聰明,能贏一次,贏不了次次。今天大家被你那番話鎮住了,是念在你確有功勞,也是被你那股子衝勁勾起了幾分舊情。可等他們回去,冷靜下來一琢磨,你覺得他們會怎麼想?”
蘇晴晴的後背,又開始冒冷汗了。
她光顧著怎麼贏得辯論,卻忘了考慮這些大佬們的“會後總結”。
“他們會覺得,你這個小丫頭,年紀輕輕,心思就如此深沉,難以掌控。”陳老的聲音沉了下來,“功勞再大,一個不受控製的功臣,對上位者而言,就是一根隨時可能紮到自己的刺。”
蘇晴晴嘴唇動了動,想辯解幾句,卻發現自己一時語塞。
“首長,我……”
“你不用解釋。”陳老揮了揮手,“我今天叫你來,不是為了聽你解釋的。”
他站起身,走到那個巨大的書櫃前,背對著蘇晴晴。
“我年輕的時候,也有個戰友。”他的聲音變得有些飄忽,像是在回憶很遙遠的事情。“他跟你很像。腦子快,鬼點子多,天不怕地不怕。我們還在用漢陽造的時候,他就能用繳獲來的幾塊廢鐵,拚出一門能打響的土炮。我們被敵人圍困在山裡,快餓死的時候,他能認出哪種野草能吃,哪種蘑菇能救命。”
蘇晴晴靜靜地聽著,心頭一顫。
“他救過我的命,救過我們整個連的命。所有人都說他是天才,是福將。大家都覺得,戰爭結束後,他一定是前途無量。”
陳老的聲音頓了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後來,全國解放了。論功行賞,他卻升得最慢。為什麼?因為他那張嘴,得罪了太多人。他看不慣的,就要說。他覺得不對的,就要頂。他覺得能讓戰士們過得更好的法子,不管合不合規矩,他都要去試。”
“彆人寫報告,引經據典,洋洋灑灑。他寫報告,就三個字:‘能打贏’。彆人開會,先說領導英明,再說成績斐然,最後才小心翼翼提點問題。他開會,張嘴就是‘這個方案是狗屁,按這個打,我們都得死在陣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