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裡的空氣,像是被抽乾了一般,隻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
煙霧繚繞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釘在那塊巨大的投影幕布上。杜衛國,這個名字像一枚燒紅的烙鐵,印在每個人的視網膜上。
南州市電視台首席記者,以筆為刀,以言為劍,揭露過無數黑幕,被譽為“南州良心”的杜衛國。
他,竟然是這家罪惡工廠最早的“保護傘”之一?
而且,收款的時間點,恰好是蘇建國落馬之後。
這一切,巧合得像是一個精心編排的劇本,荒誕,且惡毒。
李衛東感覺自己的後腦勺一陣陣發麻。他剛剛才用蘇晨給的“功勞”作為撬棍,強行點燃了隊伍的士氣,掙脫了那道“猶豫咒縛”。可現在,他發現自己撬開的不是一個保險箱,而是一個潘多拉魔盒。
盒子裡跳出來的第一個妖怪,就長著一副他最意想不到的麵孔。
“隊長……這,會不會是同名同姓?”年輕的警員小馬,聲音乾澀地打破了死寂。
沒人回答他。所有人都知道,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賬本上記錄的,不光是名字,還有一串銀行卡號的後四位。想查證,不過是分分鐘的事。
“查。”李衛東的聲音沙啞得厲害,他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
技術警員的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擊,幾秒鐘後,他抬起頭,臉色比哭還難看:“隊長,卡號……對上了。開戶行就在市電視台對麵。”
會議室裡,最後一點僥幸的空氣也被抽乾了。
李衛東的腦子亂成一團。
杜衛國……蘇晨……
就在幾個小時前,蘇晨親口告訴他,他給杜衛國打了電話。
這算什麼?
賊喊捉賊?還是說,蘇晨也不知道杜衛國的底細,他隻是在病急亂投醫?
不,不對。
李衛東的腦海裡,瞬間閃過蘇晨在食堂裡那雙平靜得近乎冰冷的眼睛。那小子每一步都算得精準,他絕不是一個會犯這種低級錯誤的人。
那麼,真相隻有一個。
蘇晨知道杜衛國會出現在這張名單上。他甚至……是故意讓自己發現的。
他到底想乾什麼?
李衛東感覺自己像一個牽線木偶,被一隻無形的手操縱著,每一步都踏在對方預設好的節點上。這種感覺,讓他極度不爽,甚至感到一絲寒意。
他揮了揮手,讓所有人都出去,自己一個人留在了會議室。
他需要冷靜。
他走到白板前,看著那張已經畫滿了名字和線條的關係網。這張網的中心是宏發機械廠,是馮四海。可現在,杜衛國的出現,像是在這張網的旁邊,又扯出了另一張看不見的網。
而蘇建國的名字,則像一個血色的楔子,將這兩張網,死死地釘在了一起。
李衛東拿起一支黑色的馬克筆,在“蘇建國落馬”和“杜衛國收款”之間,畫上了一條粗重的、代表著因果關係的箭頭。
然後,他看著這個箭頭,久久不語。
一個念頭,如同破土的春筍,瘋狂地在他腦中生長。
蘇建國,當年是市發改委項目審批處的副處長,以鐵麵無私、油鹽不進聞名。宏發機械廠這種規模的地下工廠,生產經營必然會留下蛛絲馬跡。排汙、用電、物流……總會有異常。
蘇建國會不會……早就盯上了這裡?
他的“嚴重違紀”,會不會根本就是一個局?一個為了拔掉他這顆釘子,而精心設計的局?
而他倒下之後,工廠的規模迅速擴大,保護傘越來越多,最後織成了今天這張遮天蔽日的巨網。
如果這個推論成立,那麼杜衛國的角色就清晰了。
他不是保護傘,他是“封口費”的接收者。
蘇建國倒台,必然在社會上引起了不小的震動。馮四海需要一個有分量的媒體人,來平息輿論,或者,是來徹底封死蘇建國任何翻身的可能。
出賣了良知的筆,比真正的刀子,更殺人於無形。
想通了這一切,李衛東隻覺得一股涼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他終於明白,自己今晚踹開的,根本不是什麼閻王殿的大門。
他隻是在巨人倒下的屍體上,刨開了一道陳年的傷口。而傷口之下,是早已腐爛生蛆的內臟。
這件事,已經超出了一個刑警隊長所能掌控的範圍。
他拿出手機,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撥通了蘇晨的電話。
……
出租車停在了蘇晨家樓下。
他付了錢,剛準備下車,手機就響了。來電顯示,是李衛東。
蘇晨的嘴角,微微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