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徹底深了。
市委大樓像一頭匍匐在黑暗中的鋼鐵巨獸,陷入了沉睡。綜合二科的辦公室裡,唯一的光源來自窗外透進的城市霓虹,它們在地麵和牆壁上投下流離的光斑,無聲地變幻著形狀。
蘇晨站在那排巨大的鐵皮檔案櫃前,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白天的喧囂與偽裝已經儘數褪去,空氣中隻剩下他自己清晰的心跳聲,以及紙張散發出的、混合著塵埃與時光的陳舊氣味。
他伸出手,動作緩慢而堅定,從那摞整理得整整齊齊的檔案中間,抽出了那個讓他靈魂都為之顫栗的牛皮紙袋。
《關於市府辦原副主任蘇建國同誌相關問題的調查材料封存)》。
父親的名字,在昏暗的光線下,像一道烙印,灼痛了他的眼睛。
他沒有立刻打開。
他隻是用指腹輕輕摩挲著封麵,感受著那凹凸不平的鋼筆字跡。這薄薄的一層紙,隔開的是十幾年的光陰,是一個家庭的崩塌,是一個少年所有苦難的源頭。
他的手,移向了那根纏繞了不知多少圈的白色棉線。
隻要解開它,所有的真相……
“哢噠。”
一聲輕微的、幾乎被心跳聲掩蓋的金屬脆響,從辦公室門口傳來。
是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
蘇晨的身體在一瞬間僵住,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這一刻凝固了。他的手指停留在棉線上,距離解開那個死結,隻差最後一步。
他沒有回頭,也沒有試圖將檔案藏起來。他知道,在這樣的時刻,任何多餘的動作都是欲蓋彌彰。他隻是緩緩地、緩緩地直起身,將檔案袋拿在手中,轉過身,麵向門口。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
門外走廊的聲控燈應聲而亮,橘黃色的光線勾勒出一個高大的身影。
那人沒有立刻走進來,隻是站在門口,身影被光拉得很長,投射在辦公室的地板上,像一道無形的屏障。
“這麼晚了,還在為革命工作?”
一個溫和而熟悉的聲音響起,帶著幾分不易察察的調侃。
是周鴻途。
市委秘書長,周鴻途。
他怎麼會在這裡?
蘇晨的心臟在短暫的停滯後,開始瘋狂地擂動。他看著那個站在光影交界處的身影,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
“周秘書長。”蘇晨的聲音平靜得聽不出一絲波瀾,他甚至主動舉了舉手中的檔案袋,仿佛隻是在展示一件普通的辦公用品,“錢科長讓我整理舊檔案,我白天沒做完,晚上加個班。”
這個理由,無懈可擊。
周鴻途走了進來,辦公室的門在他身後輕輕合上,隔絕了走廊的光。他沒有開燈,任由辦公室沉浸在都市的霓虹光影裡。
他一步步走向蘇晨,皮鞋踩在地麵上,發出沉穩的、富有節奏的聲響,每一下,都像是踩在蘇晨的心跳上。
他走到蘇晨麵前,停下腳步。兩人的距離很近,蘇晨甚至能聞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煙草和茶香混合的味道。
周鴻途的目光,落在了蘇晨手中的檔案袋上。
他沒有問這是什麼,隻是伸出手,用兩根手指,輕輕敲了敲檔案袋的封麵,正好敲在“蘇建國”三個字上。
“蘇建國。”他念出了這個名字,聲音很輕,像是在說給自己聽,“我剛進市府辦的時候,他是我的老師。”
蘇晨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教我寫的第一份材料,是關於南州老城區改造的初步設想。那份材料,他帶著我改了十七遍,熬了三個通宵。他說,我們筆下每一個字,都可能關係到成千上萬人的生活,一個標點符號都不能錯。”
周鴻途的眼神仿佛穿透了蘇晨,望向了遙遠的過去。他的臉上,沒有了那種標誌性的溫和笑容,隻剩下一種複雜難明的悵然。
“他是個理想主義者,想做的事情太多,太急。他總說,這潭水太渾了,得有個人下去,把它攪動起來,讓泥沙沉下去,清水浮上來。”周鴻途收回目光,重新看著蘇晨,眼神變得銳利,“但他忘了,攪動水的人,自己也會被泥沙裹住,甚至會溺水。”
蘇晨握著檔案袋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一言不發,隻是靜靜地聽著。
周鴻途的這番話,在係統層麵,掀起了驚濤駭浪。
【檢測到高級言靈:點撥。】
【效果:目標正在向你傳遞關於“蘇建國事件”的核心信息與個人立場。言靈中蘊含“惋惜”、“警告”、“試探”三種複合氣運。】
【警告:請謹慎回應。你的每一個字,都將決定對方對你的最終評估。】
“一把刀,隻有用在對的地方,才是利器。如果用來砍石頭,隻會卷刃,甚至折斷。”周鴻途的目光,像手術刀一樣,剖析著蘇晨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蘇晨終於開口了,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如果那塊石頭,擋住了所有人的路呢?”
周鴻途定定地看了他幾秒鐘,忽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