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這一刻被徹底凍結。
世界坍縮成一個點,那個在淡藍色液體中沉浮的人形輪廓,以及其身上那一縷微弱到幾乎要熄滅、卻又無比熟悉的金色氣運。
嗡鳴聲,滴答聲,空氣中冰冷的化學藥劑味道,全都消失了。蘇晨的整個世界裡,隻剩下那一片寂靜的、讓他血液凝固的金色。
他見過。
在自己身上,在父親的遺像上。
那是一種根植於血脈深處的印記,是蘇家世代相傳,以風骨與正氣凝聚而成的獨特氣運。它如同一枚無法偽造的指紋,獨一無二。
休眠艙裡的人……
這個念頭甚至還沒來得及在腦海中完整地形成,蘇晨就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他下意識地伸手扶住了身邊冰冷的控製台,才沒有讓自己癱倒在地。
不是的。
不可能。
父親已經死了。死於十幾年前那場突如其來的“意外”,死於身敗名裂的屈辱,死於所有人的唾棄和遺忘。他親眼見過那張冰冷的死亡證明,親手捧過那個沉重的骨灰盒。
這一定是個陷阱。是“老領導”布下的、用來動搖他心神的、最惡毒的幻術。
蘇晨的牙關死死咬合,嘴裡嘗到了一絲鐵腥味。他強迫自己移開目光,不去看那個讓他靈魂戰栗的身影。
可是,那股來自血脈的共鳴,卻像無形的絲線,死死地將他的感知與那個“休眠艙”捆綁在一起,無論他如何掙紮,都無法掙脫。
那不是幻覺。
【言靈反轉係統】從不騙他。
蘇晨的呼吸變得粗重而急促,像一個溺水的人。他緩緩地、用一種近乎痙攣的動作,從貼身的口袋裡,再次掏出了那幾頁泛黃的、沾著父親血跡的日記。
他的手指在發抖,幾乎捏不住那幾張薄薄的紙。
他強迫自己的視線,重新聚焦在那些熟悉的、潦草的字跡上。
【……觀察體‘零號’出現排異反應,各項生命體征急劇下降。】
【……我能清楚地聽到他骨骼碎裂的聲音,像在嚼一根甘蔗……】
“他”……
之前,蘇晨以為這個“他”,指的是某個不知名的、可憐的“誌願者”。
但現在,當他將這個字與那縷金色的氣運聯係在一起時,每一個筆畫,都化作了一根燒紅的鋼針,狠狠地紮進他的眼球,紮進他的心臟。
那不是彆人。
那是他的父親,蘇秉德。
是那個教他寫字,帶他釣魚,告訴他“做人要挺直腰杆”的父親。
在這裡,在這座不見天日的地獄裡,被人當成小白鼠,綁在手術台上,親耳聽著自己骨骼碎裂的聲音。
“啊——”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不似人聲的嘶吼,從蘇晨的喉嚨深處擠了出來。他猛地一拳,狠狠砸在身旁的金屬控製台上。
砰!
堅硬的合金外殼被砸得凹下去一塊,而他的指骨處,也瞬間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劇烈的疼痛,非但沒能讓他冷靜,反而像一桶汽油,澆在了他心中那片滔天的火海之上。
他死死地盯著自己的手,看著那殷紅的鮮血順著指縫滴落,與控製台上的灰塵混在一起。
他忽然明白了。
為什麼父親的檔案裡,死因是“意外失足墜樓”。
為什麼當年的所有同事,都對他的死三緘其口,諱莫如深。
為什麼王振華和“白狐”要用儘一切手段,將父親塑造成一個貪汙腐敗的罪人。
因為他們要掩蓋的,根本不是什麼“貪汙腐敗”。
他們要掩蓋的,是這個地方,是這場名為“方舟計劃”的反人類實驗,是他們親手將一位前途光明的市委乾部,變成了一個在維生艙裡苟延殘喘的“活死人”的滔天罪行!
這已經不是“構陷”。
這是謀殺。
是一場持續了十五年,比直接殺死他要殘忍一萬倍的、漫長的淩遲。
蘇晨緩緩地抬起頭,那雙總是平靜如水的眼眸裡,此刻隻剩下一種顏色。
那是比這地下實驗室更深沉、更冰冷的……黑。
“係統。”他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以父親的日記為關鍵詞,結合現有環境,深度解析‘方舟計劃’和‘基因實驗’的本質。”
他不能倒下,他不能被憤怒吞噬。
他是蘇秉德的兒子。
他也是他父親,現在唯一的希望。
【指令收到。正在進行關聯性深度解析……】
【關鍵詞匹配:‘人類進化’、‘零號’、‘排異反應’、‘氣化’……】
【數據庫交叉比對……環境殘留物質分析……】
【解析完成。】
【“方舟計劃”:一項由“老領導”主導的、旨在通過強製手段乾預並改造人類基因,以達到“個體進化”、“延長壽命”乃至“超級人類”目的的秘密實驗。】
【“基因實驗”:該計劃的核心手段。通過提取、融合不同物種的基因片段,並將其注入活體實驗對象體內,觀察其變異與進化過程。該實驗嚴重違背生物倫理,成功率極低,失敗的實驗對象通常會因基因鏈崩潰而物理性分解,即日記中記載的“氣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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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察體‘零號’”:蘇秉德。推測為“方舟計劃”中最關鍵的實驗對象。其體內被注入了某種具有超強再生能力的未知生物基因。實驗初期表現出遠超常人的身體素質,但很快出現不可控的“排異反應”,導致身體組織大規模壞死與異常增生。最終,實驗失敗。】
一行行冰冷的、不帶任何感情的文字,在蘇晨的腦海中浮現。
每一個字,都在將那段被掩埋的、血淋淋的曆史,赤裸裸地剖開在他麵前。
超強再生能力的未知生物基因……
蘇晨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個“休眠艙”。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父親在實驗失敗後沒有“氣化”,反而被一直“養”在這裡。
因為他體內的那種基因,讓他想死,都死不了。
他的身體在一邊崩潰,一邊瘋狂地、無序地再生。這套維生係統,不是在維持他的生命,而是在維持這種恐怖的“平衡”,讓他永遠地被囚禁在這種生不如死的狀態裡,作為一個“珍貴”的失敗品,供人研究。
蘇晨緩緩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眼中的黑色已經褪去,隻剩下一種近乎透明的、絕對的冷靜。
他的目標,在這一刻,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
為父昭雪?
讓罪人伏法?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