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王家村回來,天色已經擦黑。
陸遠沒有直接回宿舍,而是繞回了鎮政府大院。辦公室裡燈火通明,李愛民和趙衛國等人還沒走,似乎正在等什麼消息。
看到陸遠推門進來,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集中到了他身上。
“小陸,怎麼樣?去王長貴家了?”李愛民放下手裡的報紙,語氣裡帶著一絲不易察公斤的關切,仿佛一個擔憂後輩安危的長者。
趙衛國則靠在椅子上,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譏誚,問道:“那老頭兒沒拿掃帚把你打出來吧?”
“那倒沒有。”陸遠撓了撓頭,臉上露出幾分疲憊和幾分後怕,活脫脫一個被現實狠狠上了一課的愣頭青模樣,“王大爺人其實……挺能說的。就是脾氣大了點。我聽他老人家說了一下午,頭都聽大了。”
他這副樣子,完全在李愛民和趙衛國的意料之中。
“這就對了嘛。”李愛民滿意地點點頭,“跟老百姓打交道,首先就是要耐心。你今天這第一步,走得不錯。不過,光聽他說可不行,那些老訪戶,說話都是半真半假,添油加醋,你得自己學會分辨。”
“主任您說得是!”陸遠一拍大腿,臉上又恢複了那種特有的“熱血”神情,“我就是這麼想的!王大爺說得太籠統,好多細節都記不清了,我感覺光聽他說,容易被他帶偏了。我決定了!”
他目光炯炯地看著李愛民,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明天要申請去鎮檔案室!我要把二十年前關於那次征地的所有文件,全都找出來看一遍!我要用事實武裝我的頭腦,用政策理清我的思路!隻有這樣,我再去跟王大爺談,才能有理有據,讓他心服口服!”
“噗——”正在喝水的孫濤一口水沒憋住,噴了出來,嗆得他連聲咳嗽。
趙衛國看陸遠的眼神,已經從看傻子,變成了看一個無可救藥的瘋子。
去檔案室查二十年前的舊賬?那地方堆的都是些故紙堆,灰塵比文件都厚,誰沒事會往那兒鑽?這小子,還真把這當成學術研究來乾了?
李愛民的臉上,笑容愈發和煦,甚至帶著幾分欣賞:“好!有想法!有乾勁!去吧,我批準了!需要什麼幫助,隨時跟辦公室說。”
他心裡已經樂開了花。
去吧,去吧,去檔案室裡儘情地折騰吧。那些卷宗,曆任領導都翻過,要是真能翻出什麼花樣來,這天大的功勞也輪不到你一個毛頭小子。你就儘管在那些廢紙堆裡浪費時間,等你把自己的銳氣和耐心全都消磨乾淨了,自然就會明白,有些事,不是靠熱情就能解決的。
“謝謝主任!”陸遠激動地再次表達了感謝,然後才帶著一臉“終於找到了正確方向”的興奮,離開了辦公室。
他走後,辦公室裡壓抑的氣氛瞬間被打破。
“這孩子……是不是腦子缺根弦啊?”錢鳳霞搖著頭,歎了口氣。
“我看是缺兩根。”趙衛國冷哼道,“他以為他是誰?包青天嗎?還想查二十年前的案子,笑話!”
李愛民擺了擺手,製止了眾人的議論,但眼角的笑意卻怎麼也藏不住。他端起茶杯,吹了吹熱氣,心中大定。
這顆棋子,已經完全按照他設定的路線在走了。
……
第二天,陸遠果然一頭紮進了鎮檔案室。
鎮檔案室在政府大樓最偏僻的角落,一間陰暗潮濕的大房間,終年不見陽光。推開沉重的木門,一股濃重的黴味和灰塵味撲麵而來,嗆得人直打噴嚏。
一排排頂天立地的鐵皮架子,像沉默的巨人,將整個空間切割得如同迷宮。架子上,密密麻麻地堆滿了各種檔案盒與牛皮紙袋,上麵貼著泛黃的標簽,記錄著青陽鎮數十年的歲月變遷。
管理檔案的是個快退休的王阿姨,見陸遠這麼個年輕人主動要求來這種地方,也是一臉驚奇,交代了幾句注意事項後,就自顧自地織毛衣去了。
陸遠沒有急著去翻找王長貴的卷宗,他知道,那裡麵能看到的東西,李愛民他們早就看爛了,絕不會有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他要找的,是那些隱藏在主線之外的,被人忽略的蛛絲馬跡。
他激活了係統賦予的【過目不忘】能力。
一瞬間,他的大腦仿佛變成了一台高速運轉的超級計算機,雙眼就是最高精度的掃描儀。
他從二十年前那個年份開始,一排排地掃過檔案架。他的動作看起來不快,甚至有些漫不經心,像是在隨意瀏覽。但實際上,每一份檔案的標題、編號、經手人、日期,都在他眼中一閃而過,然後被精準地攝入、分類、存儲。
【青陽鎮政府199x年第3號文件:關於成立防汛抗旱指揮部的通知】
【財政所199x年第一季度賬目報表】
【黨政辦199x年4月會議紀要】
……
海量的信息洪流,在他腦中奔湧。他就像一個最高明的拚圖玩家,麵對著一堆被打亂了數萬塊碎片,他要做的,就是從中找出那些看似無關,卻能最終拚接出真相的關鍵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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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爺的話,是他尋找碎片的“圖樣”。
“副鎮長,王振國。”
“財政所的小年輕,姓李,戴眼鏡,斯斯文文。”
“縣裡的文件都下來了。”
陸遠首先調出了當年的人事檔案。很快,一張黑白證件照出現在他眼前——年輕了二十歲的李愛民,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麵容清瘦,眼神裡透著一股精明和謙和。照片下的履曆清晰地寫著:李愛民,199x年任職於青陽鎮財政所,任科員。
完全吻合!
陸遠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臉上依舊平靜。他繼續往下翻。
他找到了當年縣政府下發的關於征地的紅頭文件,文件裡明確規定了補償標準和發放流程,要求鎮政府設立專項資金賬戶,專款專用,並限期發放到位。
文件沒問題。
他又調出了當年財政所的賬目。那是一本厚厚的、用鋼筆手寫的流水賬。陸遠一頁頁地翻過去,他的眼睛像探照燈一樣,掃過每一行數字。
很快,他找到了那筆征地補償款的入賬記錄。數額巨大,清清楚楚。
然而,在支出那一欄,卻出現了問題。賬目上顯示,這筆款項在入賬後不久,就以“暫付款”的名義,被分批次地劃撥了出去。接收單位,是鎮政府辦公室。
錢,從財政所這個專業的管錢部門,流向了鎮政府辦公室這個花錢的中樞部門。
這在財務流程上,是一個極不規範,也極不合理的操作。
陸遠繼續追查,他找到了鎮政府辦公室當年的賬本。賬本上顯示,這筆錢在進入辦公室賬戶後,並沒有直接發放給村民,而是被拆分成了十幾筆更小的款項,用於各種名目繁多的“開銷”。
“購置辦公用品”、“支付招待費”、“下鄉乾部差旅補助”、“修繕政府大院圍牆”……
每一筆“開銷”都有領導簽字,有經手人畫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