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文遠這句看似關切的問話,像是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陸遠準備已久的閘門。
“難處?大了去了!”
陸遠重重地歎了口氣,臉上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苦笑。那笑容裡,沒有半點抱怨和訴苦的意味,更多的是一種被生活反複捶打後的無奈和自我解嘲,仿佛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卻又深陷其中的倒黴事。
這種反應,完全出乎馬文遠的意料。他本以為陸遠會順勢提出一些具體的困難,比如缺錢、缺米,或是生活上的不便。他甚至已經做好了打算,隻要是力所能及的私人幫助,他很樂意為這個投緣的“忘年交”解決。
可陸遠這句“大了去了”,卻帶著一種沉甸甸的,不屬於個人範疇的重量。
“哦?”馬文遠的好奇心被徹底勾了起來,他饒有興致地看著陸遠,“說來聽聽,是什麼天大的難處,把你這個自詡‘萬事不掛心’的世外高人給難住了?”
陸遠沒有直接回答,他隻是搖了搖頭,那副表情仿佛在說“說了您也不懂,反而給您添堵”。他彎下腰,繼續收拾自己的東西,似乎想就此打住這個話題。
他越是這樣,馬文遠就越是好奇。
陸遠將魚竿、馬紮等零碎物件一一收好,最後俯身去拎那個破舊的帆布包。那個包看起來年頭不短了,帆布被洗得泛白,邊角處已經磨出了毛邊,拉鏈也有些卡頓。
就在他將包拎起來的瞬間,意外發生了。
或許是東西塞得太滿,或許是拉鏈沒有完全拉好,一個厚厚的牛皮紙文件夾,從包的開口處滑了出來,“啪”的一聲掉在了滿是碎石的地上。
文件夾摔得不輕,封皮敞開,裡麵的紙張散落了一地。
陸遠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乾乾淨淨,整個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炸毛。他手忙腳亂地蹲下去,想把那些散落的紙張攏起來,嘴裡還語無倫次地念叨著:“哎呀!這……這怎麼……沒什麼,沒什麼……”
他那副驚慌失措、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的模樣,與平日裡那個沉靜通透的“釣魚癡人”形象,形成了無比鮮明的反差。
一個平日裡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人,忽然對幾張破紙如此緊張,這背後一定有故事。
馬文遠眼中精光一閃,他沒有說話,隻是彎下腰,比陸遠更快一步,撿起了離他最近的一張紙。
那是一份打印精美的意向書,抬頭赫然是“宏盛集團投資意向函”,下麵清楚地寫著,宏盛集團願意為“青陽鎮紅旗村引水渠項目”提供一百五十萬元的資金支持。而在意向函的末尾,一個條件被加粗標紅:“前提是該項目能獲得縣政府主要領導的親筆批示。”
落款處,是錢宏盛龍飛鳳舞的簽名。
馬文遠的瞳孔猛地一縮。
宏盛集團?錢宏盛?青陽鎮紅旗村?
這些名字在他腦海裡迅速串聯起來。紅旗村,那是全縣出了名的貧困堡壘,一塊難啃的硬骨頭,曆任扶貧乾部都在那裡折戟沉沙。錢宏盛,那個滑得像泥鰍一樣的地產商,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善心了?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那散落一地的文件上。最上麵的一份,是牛皮紙文件夾的封麵,上麵用黑色記號筆寫著一行字:《青陽鎮紅旗村引水渠項目可行性報告》。
而在報告人那一欄,清清楚楚地寫著兩個字:陸遠。
轟!
馬文遠感覺自己的大腦像是被一顆驚雷劈中。
陸遠?
青陽鎮?
他猛地抬頭,死死地盯著眼前這個手忙腳亂、滿臉通紅的年輕人。原來,他不是什麼隱居山林的“野人”,而是青陽鎮的乾部!
一瞬間,馬文遠的心裡五味雜陳。有被欺騙的惱怒,有恍然大悟的震驚,但更多的,是一種哭笑不得的荒誕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