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委辦主任的辦公室,與檔案室那間漏風的小樓,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這裡沒有陳腐的紙張味,隻有淡淡的茶香和紅木家具沉穩的氣息。陽光透過一塵不染的巨大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電話機不再是那台老舊的撥盤式,而是兩部,一部紅色,一部白色,安靜地伏在桌角,像兩頭隨時準備傳遞最高指令的猛獸。
陸遠坐在那張寬大的辦公桌後,手指輕輕滑過冰涼的桌麵。他知道,從坐上這張椅子的那一刻起,他就成了這個縣委大院裡,無數人目光的焦點,欲望的投射點,以及矛盾的彙集點。
昨天深夜與高建功的談話,名為“清理門戶”的投名狀,言猶在耳。
上午十點,陸遠召集了常務副主任錢國棟和副主任李衛,開了一個隻有三個人的短會。
“老錢,李衛,坐。”陸遠指了指待客區的沙發,自己也走了過去,沒有選擇坐在主位上,這個小小的舉動讓氣氛緩和了不少。
錢國棟臉上的笑容依舊和煦,但眼底深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戒備。李衛則還是那副不苟言笑的石雕模樣,隻是腰板挺得更直了。
“昨天開了全體會,定了個總規矩。今天呢,是想跟兩位老大哥商量一下我們內部的分工。”陸遠親自給兩人倒上茶水,語氣誠懇。
錢國棟連忙欠身:“主任您說,我們都聽您的。”
陸遠笑了笑,將茶杯推到他們麵前:“老錢,你資格老,經驗豐富,辦公室的‘定海神神針’。以後,咱們縣裡那些退休老乾部的聯絡、慰問工作,還有關工委、老科協這些單位的對接,就全權拜托你了。這些老領導、老同誌都是我們安河的寶貴財富,工作一定要做細、做實,不能讓他們寒了心。”
錢國棟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尊敬有加,可這活兒……說白了,就是陪老頭老太太聊天喝茶,是十足的虛職,完全脫離了縣委辦的核心業務。這是把他當成菩薩一樣,高高地供起來,然後抽走了座下的蓮台。
他想反駁,卻找不到任何理由。陸遠把“尊重老同誌”的大帽子扣下來,他要是拒絕,就是不尊重前輩,政治上站不住腳。他隻能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主任您放心,我一定把老乾部們服務好。”
陸遠滿意地點點頭,又轉向李衛。
李衛的心提了起來,他知道,輪到自己了。
“李衛同誌,你年富力強,思路清晰,又是從兄弟縣市交流過來的,看問題有新角度。”陸遠讚許地看著他,“最近,市裡三令五申要提高行政效率,搞流程再造。我覺得這是個大好事。所以,我想讓你牽個頭,對全縣所有縣直單位的行政審批流程、辦事效率,搞一個全麵的摸底調研,拿出一份詳實的報告來。這件事,高書記很重視,讓我抓緊辦。”
李衛的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
這個任務,聽起來比錢國棟那個要緊得多,甚至可以說是核心工作。但李衛是官場老手,瞬間就品出了裡麵的味道。
去調研全縣所有單位的“辦事效率”?這簡直就是拿著雞毛當令箭,去捅全縣的馬蜂窩。哪個單位沒有點拖遝扯皮的毛病?哪個局長願意被人指著鼻子說效率低下?他一個縣委辦副主任,去搞這種得罪全縣同僚的活兒,最後報告寫出來,無論好壞,都會裡外不是人。
更陰險的是,這個任務需要他頻繁地與各單位打交道,尤其是與縣政府下轄的那些局、委、辦。他的一舉一動,他與誰走得近,與誰談得來,都會被清晰地記錄下來。
這哪裡是重用,這分明是把他放在一個玻璃罩子裡,讓他儘情表演,而陸遠,就是那個拿著放大鏡的觀眾。
“怎麼?有難度?”陸遠看著他。
李衛站起身,立正站好,表情嚴肅:“請主任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他沒有選擇,隻能接下這個燙手的山芋。
“好!”陸遠也站了起來,拍了拍兩人的肩膀,“我們縣委辦,以後就是一個拳頭。我希望兩位老大哥能鼎力支持我的工作。安河縣的天,晴了,我們辦公室的內部,也必須是萬裡無雲。”
錢國棟和李衛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苦澀和無奈。
這位年輕的主任,隻用了不到二十四小時,一場大會,一場小會,就用兩份看似合情合理的分工,兵不血刃地將整個縣委辦公室的權力,牢牢地攥在了自己手裡。
手段之老辣,心思之縝密,讓他們這些在官場裡浸淫了一二十年的人,都感到脊背發涼。
送走兩人,陸遠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後。他知道,這隻是開始。他就像一個剛剛坐上牌桌的新玩家,雖然一開始就拿了一手好牌,但周圍坐著的,全都是精於算計的老狐狸。
接下來的一整天,他的辦公室門檻幾乎被踏破了。
先是財政局的局長抱著一遝厚厚的預算報告進來,“請陸主任審閱”,那恭敬的態度,仿佛陸遠才是管著全縣錢袋子的財神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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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是住建局的局長,滿臉堆笑地送來一份“新城區亮化工程方案”,“向陸主任請示”,言語間不斷暗示這個工程是縣長周海山親自過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