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縣委大院裡最引人注目的,不是哪位領導的專車,而是一張貼在公告欄裡的紅頭文件。
一紙任命,字號不大,卻像一塊巨石砸進了平靜的池塘。
“經縣委常委會研究決定,任命陸遠同誌為縣委辦公室主任……”
消息像是長了翅膀,在短短半小時內,飛遍了縣委大院的每一個角落。水房裡、走廊上、食堂中,無數道目光在空中交彙,充滿了震驚、不解、嫉妒和深深的忌憚。
“陸遠?就是那個檔案室的陸遠?”
“二十五歲?正科級?還是縣委辦主任?我沒眼花吧?”
“我的天,這哪是坐火箭,這是直接被發射到月球上去了!”
“噓!小聲點!你不知道劉副書記是怎麼進去的?”
此言一出,周圍瞬間鴉雀無聲。所有人心裡都浮現出那個在檔案室裡默默掃了一個月灰塵的年輕人身影。如今再回想,那哪裡是灰塵,分明是劉振華和他背後那尊大佛的骨灰。
縣委辦主任,這個位置太特殊了。它是縣委書記的“守門人”,是全縣權力流轉的“總閥門”。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就是高建功書記最貼身的“影子”,是他在縣委大院裡意誌的延伸。
一人之下,百人之上。
這個“一”,是縣委書記高建功。
這個“百”,是安河縣有頭有臉的所有人。
當陸遠的身影準時出現在縣委辦公室的走廊時,整條走廊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所有人,無論職位高低,都下意識地停下腳步,躬身,臉上擠出恭敬而又略帶僵硬的笑容。
“陸主任早!”
“主任好!”
問候聲此起彼伏,卻又壓抑著,透著一股小心翼翼的敬畏。
陸遠隻是平靜地點頭回應,目光掃過一張張熟悉的臉,他能清晰地讀出他們眼神背後的複雜情緒。他徑直走向走廊儘頭那間最大的辦公室,縣委辦主任的辦公室。
門開著。
原主任張主任正滿頭大汗地指揮著兩個小年輕,將他最後一點私人物品搬走。他看見陸遠,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一個激靈,三步並作兩步地迎了上來。
“陸主任!您……您來了!”張主任的腰彎成了蝦米,臉上堆滿了菊花般的笑容,“哎呀,您看我這,還沒收拾利索,耽誤您辦公了。您放心,我馬上就滾蛋……不是,我馬上就搬完!”
他一緊張,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陸遠看著他這副樣子,心中毫無波瀾。當初這位張主任把他發配到檔案室時,那副公事公辦、語重心長的嘴臉還曆曆在目。
“張主任,不急。”陸遠的聲音很平淡,“工作交接,還是要按規矩來。”
“是是是,規矩,規矩!”張主任連連點頭,從桌上拿起一本厚厚的交接手冊,雙手奉上,“主任,辦公室所有的人員情況、資產登記、近期重點工作,都在這裡了。還有……”
他湊近了些,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說:“主任,我跟您說個辦公室的‘秘密’。這間辦公室的暖氣,冬天最熱乎,夏天空調,風口正對著辦公桌,最涼快。還有,小食堂那邊我打過招呼,以後您想吃點什麼,讓他們給您單開小灶……”
陸遠打斷了他:“這些就不用寫進交接手冊了。我隻想知道,辦公室的人員編製、崗位職責和檔案,都在哪裡?”
張主任的諂媚之言被堵在喉嚨裡,愣了一下,才連忙指著一個上鎖的鐵皮櫃:“在……在這裡,都在這裡。鑰匙我給您。”
他手忙腳亂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大串鑰匙,哆哆嗦嗦地解下其中一把,恭恭敬敬地遞給陸遠。
陸遠接過鑰匙,沒有再多說一個字。
張主任尷尬地站在原地,感覺自己像個脫光了衣服的小醜,而對方連多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他終於明白,這位新主任,根本不吃官場上拉關係、套近乎這一套。人家手裡握著的,是能決定他命運的實權。
上午九點半,縣委辦公室全體人員會議。
陸遠坐在了會議桌的主位上,那個過去屬於張主任,再往前屬於劉振華親信的位置。
他的左手邊,是常務副主任錢國棟,一個五十歲出頭,戴著金絲眼鏡,臉上總是掛著和煦笑容的“老好人”。他是辦公室裡資格最老的人,也是劉振華時期留下來的“活化石”。
他的右手邊,是副主任李衛,四十來歲,不苟言笑,據說和縣長周海山那邊走得比較近。
其餘十幾名科長、辦事員,則正襟危坐,連呼吸都放輕了。
整個會議室的氣氛,安靜得有些壓抑。
陸遠環視一周,將所有人的表情儘收眼底。有好奇,有審視,有緊張,也有藏在謙恭之下的不以為然。
他知道,高書記交給他的第一個任務“清理門戶”,就得從這間小小的會議室開始。
“同誌們,長話短說。”陸遠開口了,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縣委的任命,大家都看到了。從今天起,我們就是一個鍋裡吃飯的弟兄。我年紀輕,資曆淺,很多地方需要向各位老同誌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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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場白很客氣,錢國棟和李衛臉上的神情都緩和了些。
“但是。”陸遠話鋒一轉,語氣陡然變得嚴肅,“縣委辦是什麼地方?是縣委的門麵,是書記的左膀右臂。我們這裡出去的每一個字,每一份文件,都代表著縣委的權威,容不得一絲一毫的差錯。尤其是在當前這個特殊時期,穩定和嚴謹,是壓倒一切的頭等大事。”
“特殊時期”四個字,像針一樣紮在眾人心上。錢國棟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所以,我在這裡宣布一條新規矩。”陸遠的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了敲,發出篤篤的聲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從即刻起,縣委辦公室所有向上呈報給高書記的文件、報告、紀要,無論大小,無論緩急,都必須先經我手,由我親自審閱簽字後,方可上報。任何人,不得越級,不得遺漏。這是規矩,也是鐵律。”
話音落下,會議室裡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驚呆了。
這一招,太狠了!
這根本不是什麼新規矩,這是在奪權!是把所有通往縣委書記的通道,都牢牢地焊死,隻留下他陸遠這一個唯一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