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塚井深處,楚風的身體像被投入沸油的紙片,每一寸皮膚都在灼燒。
他懸浮在無上下四方的虛空中,四周漂浮著千萬張正在腐爛的竹簡、碑拓、手稿,黴斑順著“商王武丁崩於狩獵”“霍去病英年早逝因染時疫”之類的字跡攀爬,每一頁都在滲出墨汁般的黑液——那是被篡改的曆史正在潰爛。
“你也是假的。”沙啞的低語從四麵八方湧來,鑽進他的耳骨,啃噬他的腦膜,“楚風此人,史無所載。二十三年前的孤兒院火災記錄裡沒有你,大學檔案裡你的入學照片是ps的,連蘇月璃手機裡和你的合照——”
楚風的瞳孔劇烈收縮。
他分明記得上個月在西夏王陵外,蘇月璃舉著拍立得追著他跑,照片邊緣還沾著紅砂。
可此刻,那些記憶突然變得模糊,像被人用橡皮擦反複擦拭過的草稿紙。
他抬手摸向胸口,那裡貼著半枚古玉殘片,是覺醒破妄靈瞳時的契機。
但指尖觸到的,隻有一片光滑的皮膚——記憶裡的古玉,竟也消失了?
“不。”他咬著牙,舌尖嘗到鐵鏽味。
三年前在潘家園撿漏時,老周頭拍著他肩膀說“小楚這雙眼睛是塊寶”;去年暴雨夜,蘇月璃撐著傘站在他租的破閣樓外,手裡提著熱粥說“你說要查清楚古玉來曆,我陪你”;還有雪狼第一次見到他時,把熊皮鬥篷甩在他懷裡悶聲說“救我妹的人情,這輩子還不完”……這些碎片突然在腦海裡炸成星子,燙得他眼眶發酸。
心火在丹田處劇烈跳動,像是要撞破肋骨衝出來。
他知道,這是破妄靈瞳在對抗認知侵蝕——靈瞳能看穿萬物能量流轉,卻第一次要用來守住“自己”的存在。
他咬破舌尖,腥甜的血順著下巴滴落,在虛空中凝成一行血字:“我若不信我自己,誰來點這盞燈?”
血字剛落,虛空中的腐頁突然瘋狂翻卷,像被激怒的群蜂。
楚風感覺有冰涼的觸須纏上他的腳踝,那是被偽史吞噬的記憶殘片在拽他——它們曾是真實存在過的人、事、物,如今淪為無名之主的養料,連“存在過”都要被抹去。
“阿璃!”他下意識喊出聲,聲音卻被虛空吞得乾乾淨淨。
同一時刻,冰川外的篝火被夜風吹得劈啪作響。
蘇月璃攥著楚風的蒙布,指節發白。
蒙布邊緣的藍焰印記還在發燙,燙得她掌心起了水泡,可她像是沒知覺似的,轉身對圍在冰湖邊的人群吼:“他們要我們忘,我們就偏要記得!誰還記得屈原投江那天的雨?”
人群裡擠出來個老漁夫,皺紋裡還沾著魚腥味。
他顫巍巍舉起手:“我記得!那年我八歲,跟著爹在汨羅江打漁,青箬笠,綠蓑衣,江上煙波四起……屈大夫站在船頭,衣袂全濕了,可眼睛亮得跟星子似的!”
“好!”蘇月璃將蒙布扔進中央的銅鼎,鼎下的火舌“轟”地竄起三尺高。
阿蠻咬破指尖,在鼎沿畫下巫族咒文,骨鈴在他頸間震顫,發出類似心跳的韻律;雪狼抽出腰間寒鐵匕首,反手劃開掌心,鮮血滴在鼎足的四個方位——這是昆侖古族鎮煞的血契;灰鴉拆下左眼的義眼,芯片在他掌心拆解成細如發絲的線路,“這是境外組織的加密頻率,能模擬心火共振。”他聲音沙啞,卻帶著孤注一擲的狠勁,“就當我……給過去的自己贖罪。”
“秦始皇陵兵馬俑的臉,是我爺爺親手修的!”守陵戶的漢子擠到最前麵,“他說每個陶俑的眉毛都不一樣,有的濃得像刀,有的細得像柳,那是照著秦軍各個百夫長刻的!”
“我奶奶是故宮修複師!”紮著羊角辮的小姑娘舉著個缺角的瓷片,“她說當年修汝窯天青釉,要在窯前跪三天三夜,等火候自己開口說話!”
每一聲呐喊都在空中凝成一點微光,像夏夜的流螢,飄飄蕩蕩彙入銅鼎。
蒙布上的藍焰突然暴漲,將那些微光全部吸了進去,化作一道光柱,“轟”地衝破井口,直插言塚井深處。
楚風正被腐頁纏住脖頸。
那些紙頁上的字跡開始扭曲,竟變成他的名字——“楚風?查無此人”“楚風的存在違背曆史規律”“楚風是集體臆想的產物”。
他的意識開始模糊,甚至看見自己站在虛空中,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懷疑這雙手是否真的摸過古玉,抱過蘇月璃,砍開過青銅墓門。
就在這時,一道滾燙的聲浪劈進虛空。
是蘇月璃的聲音,帶著他熟悉的尾音顫抖:“你說你是楚風,我就信你是楚風!”緊接著是阿蠻的巫族咒語,混著骨鈴的震顫;雪狼的嘶吼像悶雷,震得腐頁簌簌掉落;灰鴉的聲音比平時更啞,卻帶著軍人的鏗鏘:“先鋒官灰鴉,向指揮官楚風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