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風蹲在青石板上,指尖剛觸到那張相紙邊緣,風又卷著幾片梧桐葉撲過來。
他下意識用掌心壓住照片,卻見相紙邊角泛著毛邊,像是被反複摩挲過千百回——原來父親藏了這麼多年的,不隻是糧票,還有這份與他有關的記憶。
“阿風?”蘇月璃的聲音從身後飄來,帶著點試探的輕,“要幫忙收嗎?”
他沒回頭,隻是慢慢直起腰,指腹蹭過照片裡男人的眉眼。
那是他從未見過的父親:二十來歲的模樣,藍布工裝洗得發白,懷裡的小孩正蹬著穿開襠褲的腿,手裡攥著半截糖葫蘆。
門楣上的銅鈴被風掀起一角,在照片裡模糊成道金線。
“去書房。”他嗓音發啞,把照片小心夾回糧票冊,“我好像漏看了點東西。”
糧票冊的夾層比他想象的深。
當他把整本冊子倒過來輕磕時,一本硬殼相冊“啪嗒”掉在桌上。
封皮是褪色的棗紅色,邊角包著的銅皮已經氧化發綠,翻開第一頁,黴味混著舊相紙的氣息撲麵而來。
第三張照片讓他的呼吸陡然一滯。
那是張集體合影,背景同樣是07號泵站的木門,十來個穿工裝的男人擠在台階上,最邊緣站著個清瘦青年——正是照片裡抱著他的男人。
他手裡拎著工具箱,笑容比照片裡更拘謹,像是被人硬拽來湊數。
照片背麵有行鋼筆字,墨跡已經暈開,卻還能辨認:“1983年冬季巡檢組,班長:周建國。”
楚風的太陽穴突突跳起來。
他記得父親的工作筆記裡,所有巡檢記錄都隻簽“楚大河”三個字;記得社區檔案裡,父親的崗位一欄永遠寫著“巡線工”;更記得前幾天在蒸汽塔找到的值班表,最末“接班人”那一欄,分明是父親的字跡——遒勁的“楚大河”三個字,在泛黃的紙上刺得人眼睛疼。
“蘇月璃。”他抓起相冊衝出客廳,“跟我去老城區。”
老電工王大爺的竹椅正擱在老槐樹下。
楚風把照片攤在他膝頭時,老人正用草繩捆紮撿來的紙箱,老花鏡滑到鼻尖:“小楚啊,這照片我認得,那年冬天雪大,泵機總出毛病......啥?
你說你爸是班長?“
老人突然爆發出一串咳嗽,震得竹椅咯吱響:“他哪當得了班長喲!
你爸那膽子,當年打更走夜路,非得拉著我陪他走半程。
有回撞見野貓撲電線,他嚇得把巡更棒都扔井裡了!“
楚風的指甲掐進掌心。
他轉向坐在門廊剝毛豆的李奶奶,後者顫巍巍推了推花鏡,從木匣裡翻出本硬皮日誌:“83年12月7日,暴雨。
周班長巡查3號管道時被塌方埋了......“她用枯枝般的手指戳著某頁,”是你爸,冒雨跑了三公裡去廠部報信,等救援趕到,周班長人都快沒氣了。
後來廠裡要他接班長,他直擺手:’我扛不動那個名分‘。“
“名分......”楚風重複這兩個字,喉頭發哽。
他摸到兜裡那張值班表,父親的簽名在指腹下凸成一道棱——原來不是接班,是替人頂班。
“阿風。”
他猛地回頭,阿蠻不知何時站在身後,手裡攥著個青瓷茶杯——是父親生前最愛的那隻,杯沿還留著茶漬。“你身上的氣太亂。”苗疆少年聲音像山澗溪水,“我用歸憶陣,試試追你爹的殘念。”
陣旗插在院角,阿蠻點燃的艾草在風裡蜷成青霧。
楚風盯著茶杯裡的水紋,突然看見霧氣裡浮起畫麵:暴雨傾盆的夜,年輕的楚大河跪在泥水裡,懷裡抱著個渾身是血的男人。
那男人的臉被雨水衝得模糊,卻執著地往他手裡塞根木棍:“拿著......不是讓你當頭,是讓你彆讓燈滅了......”
“班長!”楚大河的哭腔撞碎在雨裡,“我扛不住......”
“你扛得住。”男人笑了,血沫混著雨水從嘴角淌下,“你看,你不是已經跑了三公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