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階儘頭的青銅巨門開啟時,門縫裡漏出的風裹著海腥味。
楚風剛抬腳踏上第一級台階,身後突然傳來海浪轟鳴——歸墟邊緣的海麵翻湧著青黑浪花,第九重境滲出的陰冷霧氣竟逆著水流往上竄,像條灰白巨蟒順著空間裂痕爬向他腳邊。
他後頸汗毛倒豎,掌心那道螺旋血紋突然灼燙如烙鐵。
方才“歡迎回家”的低語在耳中清晰起來,卻不再是單一女聲,更像千萬人同時開口,每道聲線都裹著不同情緒:有孩童的哭腔,有老者的歎息,還有女人低吟“小風”時的溫柔。
楚風猛然睜眼,破妄靈瞳下,空氣中浮起密密麻麻的灰白色絲線——那是被吞噬者的執念殘跡,每根絲線都在微微震顫,像在彈奏某種無聲的曲子。
“它們不是在阻止人進去……”他喉結滾動,指尖輕輕碰了碰最近的絲線。
那些灰白立即纏上他指節,涼得刺骨,“是在等一個能聽懂它們哭聲的人。”
“楚風!退三步!”蘇月璃的聲音帶著急切的顫音。
他轉頭時,正看見她跪坐在十步外的礁石上,發梢沾著霧氣凝成的水珠。
她麵前擺著羅盤殘片和半截青銅燈芯,用朱砂在礁石上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圈——那是臨時拚湊的引魂陣。
楚風依言後退,腳剛踩上第三塊礁石,異變突生。
原本散漫的霧氣突然聚攏,在他麵前凝成三張模糊人臉:第一張是垂暮老婦,眼角淚痣分明;第二張是穿藍布衫的少女,辮梢紮著紅繩;第三張最清晰,是個抱著繈褓的女人,額角有血痕。
三張臉同時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隻對著楚風的方向無聲翕動。
蘇月璃的指甲掐進掌心,羅盤磁針轉得幾乎要崩出凹槽:“它們在說話!”她抓起筆在殘卷空白處狂草,“唇語——‘認’‘骨’‘血’……”她突然頓住,抬頭時眼尾發紅,“這不是召喚,是識彆。它在確認你是不是‘那個孩子’。”
“嗤——”
一聲輕響打斷她的話。
阿蠻不知何時蹲在兩人中間,指尖捏著半片破碎的蟲殼。
他向來寡淡的臉上浮著少見的嚴肅,另一隻手的蠱囊還在微微震動:“諦聽蟲死了。”他將蟲殼湊到楚風麵前,殼內壁浮著淡綠色殘影——畫麵裡,一名女子立於蓮台之上,白衣染血,懷中嬰兒正哇哇大哭。
她顫抖著剜出左眼,鮮血滴落嬰兒眼眶,將一枚流轉金芒的碎片塞了進去。
“初代……”楚風嗓音發啞。
他認出那女子的輪廓——與他在記憶殘核裡見過的母親年輕時的模樣重疊。
“吼——”
雪狼的低吼聲像悶雷滾過礁石。
這頭昆侖野人的後裔半蹲著,骨刀橫在胸前,瞳孔縮成豎線。
他粗壯的手指指向海底,每說一個字都像在嚼碎石子:“有心跳……和你的,一樣。”
楚風心口一緊。
他閉目運轉靈瞳,逆著血脈往上追溯——命輪深處,原本規律的心跳聲裡,竟疊著另一道更沉、更古老的節律。
那聲音像遠古巨鐘在深海裡震蕩,每一下都與他心脈同頻共振,震得他胸腔發疼。
“活祭……”他睜開眼時,眼底金芒暴漲,“不是犧牲生命,是讓渡意誌。這具身體……”他攥緊胸口的血紋,“本就是母淵的容器。”
月輪西沉時,楚風盤坐在裂口邊緣。
他咬破指尖,精血滴在血紋上,心焰“騰”地燃起——不是橙紅,而是半透明的銀白,映得他眉眼冷硬如青銅。
這一次,他沒有被動接收記憶,而是攥緊那些灰白絲線,主動逆溯而上。
萬千畫麵如潮水倒灌:第一位繼承者被門內伸出的青銅鎖鏈纏住腳踝,掙紮著被拖入門中;第三位在門前跪了三天,最後化作石像守在階下;第十位抱著愛人的屍體大笑,說“這門我替你們守”;直到最後一位——他的母親。
她站在裂開的門前,懷裡抱著繈褓中的嬰孩,手中握著半塊碎玉。
門內傳來轟鳴,她卻將碎玉刺進自己眼眶,血濺在嬰孩眉心,輕聲說:“小風,媽不能陪你進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