磚縫裡的墨跡確實在動。
楚風眯起眼,指尖夾著的半截煙忘了抽。
昨夜那場雨明明停了六個小時,但這牆麵上的濕痕非但沒乾,反而像條吃飽了血的螞蟥,順著紅磚肌理拚命往上拱。
原本被雨水泡爛的“取締”二字旁邊,那團模糊的墨漬自行拉伸、變細,最後竟像是被一隻看不見的手牽引著,在空白處補上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小楷。
“……那天我老婆抱著孩子蹲在醫院門口,兜裡沒錢,是這鍋麵先熱了她的眼淚。”
字跡還在蔓延,速度不快,但帶著一股子倔強勁兒。
“彆看了,不是鬨鬼。”蘇月璃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剛熬完通宵的沙啞。
她手裡托著個便攜式分析儀,屏幕上的波形圖跳得像心律不齊,“我刮了點牆皮化驗,阿蠻那桶‘固憶漆’裡摻的嬰兒指甲粉,正在跟空氣裡的微量水汽發生氧化反應。”
楚風回頭,看見她眼底淡淡的青黑,沒接話,隻是把手裡的溫水遞過去。
蘇月璃接過水抿了一口,推了推眼鏡,眼神卻異常亮:“這反應釋放出一種極低頻的生物電波,頻率大概在4赫茲到7赫茲之間——剛好跟人類海馬體記錄長期記憶時的頻率重疊。牆不是在記錄故事,它是在當揚聲器,把這棟樓、這條街乃至這座城裡被人刻意遺忘的那些瞬間,強行喚醒。”
“難怪。”楚風轉頭看向那口終年不熄的大灶。
灶膛裡的火苗躥得很高。
在常人眼裡,那是橘紅色的凡火,但在楚風那一雙泛著金芒的瞳孔中,火焰的核心正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青紫色。
每隔幾秒,這顏色就會出現0.3秒的偏移。
那是情緒。
全城成千上萬個吃過這碗麵的人,他們在下筷子那一瞬間產生的感激、釋然、心酸或者是對過往的追憶,正順著某種看不見的集體潛意識通道,百川歸海般倒灌回這個灶膛。
楚風拿起那雙被磨得油光發亮的長竹筷,沒有像往常那樣攪拌湯底,而是對著虛空輕輕一點。
這一點,如有實質。
青紫色的火苗像是被令旗指揮的士兵,猛地向東南方一歪。
緊接著,他手腕抖動,竹筷在滾沸的湯麵上連點七下,每一下都引導著一股龐大的情緒暗流衝向地下。
幾分鐘後,阿蠻從陰影裡走出來,手裡托著那個滿是裂紋的蠱盤。
“成了。”這個沉默的苗人漢子隻說了兩個字。
在那個蠱盤裡,幾十隻細小的光點不再像沒頭蒼蠅一樣亂撞,而是彼此勾連,在這座城市的地下管網係統中,織成了一張精密的大網。
那二十七個主要的能量節點,對應的正是楚風之前無意間布施過粥麵的二十七處流動灶台。
如果此時有懂風水的高人在此,一眼就能認出,這形狀酷似古代帝王祭祀天地的“社稷壇”星位圖。
隻是這壇裡供奉的不是神鬼,是活生生的人心。
“還沒完。”門外傳來沉重的腳步聲,雪狼走了進來。
這個昆侖山的野人後裔渾身濕透,褲腿上全是泥點子,手裡卻小心翼翼地捧著一本發黃的舊書。
那是1958年印發的《全國投遞路線手冊》,封皮都快爛沒了。
“西北街區,廢棄郵局。”雪狼把書放在桌上,說話依舊言簡意賅,“三個老頭,以前是編碼員,餓得啃饅頭。我給了麵,他們哭了,說現在沒人寫信,沒人記得路。”
楚風掃了一眼那本書,書頁之間殘留著極重的時間陳釀氣息。
“然後呢?”
“撕了。”雪狼從兜裡掏出一個折得皺皺巴巴的紙船,那是用手冊內頁折的,“按他們說的,放進排水溝。順水走。”
就在這一刻,楚風的視野猛地一震。
他看到無數條細若遊絲的因果線,正順著城市的下水道網絡瘋狂生長。
次日清晨的早間新聞還沒來得及播報,朋友圈先炸了。
多個老舊小區的下水道口,竟然浮出了早已濕透的紙片。
那是六十年前的投遞路線圖,順著這些圖,有人好奇地在拆遷廢墟裡挖了幾鏟子,竟然真的挖出了祖輩埋下的鐵皮餅乾盒——裡麵裝的是當年的糧票和黑白全家福。
記憶的閘門,一旦開了個口子,就再也堵不上了。
阿蠻沒說話,隻是默默轉身上了天台。
他解下背上那個從不離身的記事囊,取出一塊破舊的裹屍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