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綿的夜雨在天明時分終於漸漸停歇,但秦嶺山脈並未因此展露笑顏。濃厚的白霧從山穀間蒸騰而起,纏繞著墨綠色的山巒,能見度極低,十步之外便隻見朦朧輪廓。空氣潮濕而悶熱,仿佛一塊濕布死死捂在口鼻之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甸甸的阻力,汗水與霧氣交織,浸濕了衣衫,緊貼在皮膚上,更添幾分黏膩不適。團隊按照夏侯琢憑借經驗和羅盤判定的方向,在幾乎完全被荒草、苔蘚與扭曲藤蔓吞噬的崎嶇坡地上,艱難跋涉了小半個時辰,終於,在撥開一片垂落著厚重氣根的不知名巨樹後,尋到了一條幾乎與山岩融為一體的古棧道痕跡。
那棧道宛如一條蜿蜒的長蛇,緊緊地依附在陡峭得近乎垂直的岩壁之上,仿佛是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硬生生地開鑿出來一般。歲月的流逝在這條棧道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記,無情地刻畫出它所經曆的滄桑和風雨。
原本鋪設在棧道上的木板早已不堪重負,腐朽斷裂成無數碎片,紛紛墜落於下方那幽深的草木之中,仿佛是被時間遺忘的殘骸。如今,隻剩下一些深深嵌入石壁中的粗大木樁,它們被歲月侵蝕得麵目全非,布滿了厚厚的青苔和菌斑,仿佛是被時間拋棄的孤獨守望者。
而那幾段鏽跡斑斑的鐵索,在濕氣的侵蝕下顯得格外脆弱,宛如垂死巨獸的骸骨一般,在風中搖搖欲墜。它們曾經是這條棧道的支撐和連接,但現在卻隻能勉強維持著最後的尊嚴,頑強地訴說著曾經的艱險與人工的奇跡。
顯然,沿著這條棧道的主體前行已經成為了不可能的任務。它那搖搖欲墜的模樣讓人望而卻步,生怕一不小心就會墜入那無底的深淵。於是,他們不得不放棄這條看似便捷實則危殆的空中走廊,轉而在其下方更為陡峭、植被更為茂密的山坡和密林中,手腳並用地艱難穿行。
越往深處,林木愈發茂密得令人窒息。參天古樹巨大的樹冠層層疊疊,交織成一片幾乎不透光線的穹頂,使得林下的光線昏暗如同永恒的黃昏。腳下是厚厚的、不知積累了多少年的腐殖質層,踩上去軟綿綿、滑膩膩,仿佛踏在某種活物的脊背上,每一步都微微下陷,散發出濃鬱得化不開的泥土腥氣和腐敗植物特有的酸腐氣味。然而,更令人不安的是,不知從何時起,林間開始彌漫起一股淡淡的、帶著奇異甜香的霧氣。
這霧氣絕非尋常山林水汽,它似乎自有生命,在林間緩慢流淌,顏色隱隱泛著七彩的毫光,若在平日或可稱得上迷離夢幻,但在此刻,卻隻讓人心生警兆。初吸入肺中,隻覺得有些頭暈目眩,仿佛微醺,片刻後,便感到一陣輕微的惡心自胃部翻湧而上,眼前景物似乎也開始微微扭曲晃動,耳畔偶爾會響起不存在的、細微的嗡鳴或低語。
是瘴氣!大家屏住呼吸,儘量少說話!夏侯琢臉色驟然一變,常年與各種秘藥毒物打交道的他,立刻辨識出這甜膩氣息中隱藏的危險。他毫不猶豫地從腰間那個看似不起眼、實則內藏乾坤的鹿皮囊中,迅速取出幾個小巧的靛藍色瓷瓶,拔開塞子,倒出數十粒碧綠色、散發著清涼辛烈氣味的藥丸,一一分發給眾人,這是我出發前特意準備的清瘴丸,含在舌下,不可吞咽,能緩解部分毒性,提神醒腦。但此地瘴氣詭異,色澤有異,恐非天然形成,藥效恐怕有限,不可久待,需儘快尋路脫離!
眾人聞言,心頭一緊,連忙依言將藥丸含在舌下。頓時,一股清涼辛辣之意如同細針,直衝頭頂百會穴,確實讓那揮之不去的眩暈感和惡心感減輕了些許,精神也為之一振。然而,周遭那股甜膩得發悶的瘴氣氣息依舊無孔不入,如同附骨之疽,不斷透過皮膚、口鼻,侵蝕著他們的感官與意誌。
前行變得愈發艱難。詭異的瘴氣不僅影響神智,讓人思維遲滯、反應變慢,也極大地遮蔽了視線和方向感。原本就昏暗的林間,此刻更是被七彩的霧氣籠罩,仿佛蒙上了一層扭曲的薄紗,連近處的樹木形態都變得模糊而怪異。夏侯琢緊皺著眉頭,一手緊握黃銅羅盤,指針在盤麵上微微顫動著,受到某種無形力量的乾擾,他不得不頻繁校對方位,行進速度不得不放慢下來,幾乎是在一寸寸地摸索前進。
這樣不行,瘴氣濃淡不一,我們需要找到相對稀薄的區域穿行,否則不等走出這片林子,我們就要先被這毒霧放倒了。徐逸風靠在趙莽堅實的身軀上,臉色因舊傷未愈和瘴氣的影響而顯得更加蒼白,幾乎不見血色。他閉上雙眼,努力集中有些渙散的精神,去感知胸口那枚緊貼肌膚的黑石傳來的微弱波動,以及周圍環境中那常人無法察覺的地氣能量流動。黑石似乎對這股甜膩的瘴氣格外排斥,傳遞出一種細微卻持續的、警示般的微顫,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麵漾開的漣漪。憑借著這種模糊而玄妙的感應,他偶爾能抬起虛弱的手臂,指向某個方向,低聲道:那邊……似乎更為清正一些,瘴氣稍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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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莽則更多地依靠著那近乎野獸般的直覺和對危險的原始嗅覺。他皮糙肉厚,氣血旺盛,似乎對瘴毒的抵抗力比其他人稍強一些,雖然也感到頭暈惡心,但行動尚算自如。他主動承擔起開路的責任,將徐逸風暫時交由蔡若兮攙扶,自己則撿起一根兒臂粗細、相對結實的樹枝,灌注氣力,不斷撥開前方糾纏的、帶著尖刺的藤蔓和顏色豔麗、形態詭異的毒蕈。他粗壯的胳膊、手背上,早已被帶刺的植物劃出數十道細密的血痕,汗水浸入,帶來陣陣刺痛,他卻毫不在意,隻是偶爾甩甩頭,試圖驅散那因瘴氣而產生的輕微幻覺。
蔡若兮和陳文體質相對較弱,即便含著清瘴丸,依舊感到頭重腳輕,腳步虛浮,仿佛踩在棉花上。蔡若兮緊緊跟在徐逸風身邊,一隻手攙扶著他,另一隻手還要努力撥開擋路的枝葉,既要照顧傷勢未愈的同伴,又要全力抵抗瘴氣的侵襲,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與周圍的霧氣混在一起。陳文更是狼狽不堪,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濕滑的腐殖層上踉蹌,他那副厚厚的眼鏡片上早已沾滿了水汽和不知名的黏液,視野模糊一片,幾乎成了半盲狀態,大半個體重都倚靠在前方趙莽不時伸來的援手上,幾乎是被半拖著前行。
“啊!”伴隨著這聲短促而又充滿驚懼的尖叫,陳文像觸電一般,身體猛地向後彈去。由於動作過於倉促,他的雙腳在濕滑的地麵上失去了平衡,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
然而,這還不是最糟糕的。就在陳文驚魂未定之時,他驚恐地發現,自己剛才準備落腳的地方,那堆積如山的腐葉竟然像被施了魔法一樣,突然開始劇烈地蠕動起來。
眨眼間,一條足有小臂長短、色彩斑斕得如同打翻了染料鋪子一般的巨大蜈蚣,從腐葉堆中猛地鑽了出來。它那猙獰可怖的身體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甲殼,閃爍著令人膽寒的寒光。
這條巨型蜈蚣的頭部,長著一對鐮刀狀的齶牙,鋒利無比,仿佛能夠輕易地撕裂鋼鐵。它的數百隻細密的步足,如同靈活的觸手一般,在腐葉中快速地劃動著,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窸窣聲。
這一幕實在是太過驚悚,以至於陳文完全被嚇呆了,他瞪大了眼睛,滿臉驚恐地望著這條突然出現的巨型蜈蚣,一時之間竟然忘記了逃跑。
夏侯琢一直警惕著四周,聞聲而動,眼疾手快,甚至未見他如何作勢,一枚棱角分明的小石子已從指間彈出,帶著破空聲,一下精準地擊中那條蜈蚣的頭部,將其打得翻滾出去,迅速消失在厚厚的落葉層下。他無奈地看了驚魂未定的陳文一眼,語氣帶著幾分調侃,卻也透著嚴肅:我說秀才,它還沒你用來寫字的毛筆長,你怕個什麼勁?這林子裡毒蟲多了去了,留神腳下才是正經。說不定下次踩到的,就是能讓你腳脖子腫成蘿卜的毒蠍子。
陳文驚魂未定,臉色煞白,胸口劇烈起伏,囁嚅著說不出話,隻是扶了扶歪斜的眼鏡,更加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腳下,仿佛每一片落葉下都隱藏著致命的危機。
這一路,除了防不勝防的毒蟲,還需時刻警惕可能潛伏在濃霧與密林深處的猛獸。低沉的、飽含威脅的獸吼時而從遙不可及的密林深處傳來,聲音穿過扭曲的霧氣,變得模糊而失真,卻依舊讓人毛骨悚然。有幾次,在霧氣稍淡的間隙,兩側幽暗的灌木叢中,隱約閃爍起綠油油、充滿饑餓與殘忍光芒的眼睛,無聲地窺伺著這支疲憊的隊伍。但在趙莽示威性地發出低沉咆哮、露出結實肌肉,以及夏侯琢手中悄然扣住的、閃爍著寒光的飛鏢暗器準備下,那些隱藏在陰影中的窺伺者權衡利弊,並未立刻發動攻擊,隻是保持著令人不安的距離,如同幽靈般尾隨。
在這片危機四伏、感官備受折磨的瘴癘密林中,小栓子的表現也頗為引人注意。他似乎也受到了瘴氣的嚴重影響,小臉皺成一團,不見平日的機靈,不時用力揉著太陽穴,看起來和其他人一樣難受,甚至偶爾會發出幾聲壓抑的、帶著哭腔的呻吟。但偏偏,在其他人被幻覺乾擾、即將偏離相對安全的路徑時,他會被裸露的樹根絆倒,哎呀一聲摔向某個方向,而那個方向的瘴氣,往往確實稍顯稀薄;或者當一條渾身碧綠、與周圍藤蔓幾乎融為一體的毒蛇,悄無聲息地從頭頂枝葉間垂落,三角形的蛇頭對準了走在前麵的蔡若兮雪白的後頸,即將發動致命一擊時,他會驚慌失措地踢動腳下的石子,石子滾動的聲響不大,卻恰好驚動了那條毒蛇,使其迅速縮回枝葉深處;又或者,當陳文渾渾噩噩,即將一腳踩入一個被厚厚落葉覆蓋、看似平坦實則鬆軟的泥坑時,他會無意間指向旁邊一塊看似長滿滑溜青苔、實則根基穩固的石頭,引得陳文下意識地多看了一眼,從而避開了陷坑。
這些舉動細微而自然,仿佛都是巧合,是孩子在身體不適、精神恍惚下的無心之舉。但在徐逸風和夏侯琢這等心細如發、觀察入微的人眼中,一次可以說是巧合,兩次可以說是運氣,但一次次累積起來,尤其是在這等險惡環境下,便絕不再是巧合二字所能解釋。兩人隔著彌漫的七彩霧氣,遠遠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凝重無比的眼神,對小栓子這個看似人畜無害的那隱藏的身份和真實的目的,疑竇更深,如同這林間的霧氣般濃重。他費儘心機混入團隊,隱忍至今,究竟意欲何為?為何在此時,自身也受瘴氣所苦的情況下,又屢屢在關鍵時刻,以這種隱晦的方式暗中相助?
瘴氣繚繞,前路迷茫,每一步都如同在生死邊緣徘徊。這詭異的、帶著七彩毫光的甜香瘴氣,究竟是秦嶺深處千萬年來天然形成的奪命屏障,還是其中蘊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人為布置的秘密?小栓子這張看似稚嫩、實則深不可測的底牌,何時才會徹底掀開,露出其下的真實麵目?團隊在身體與精神的雙重折磨下,憑借著微弱的藥力、堅定的意誌、玄妙的感應、野獸的直覺以及那來源不明的暗中相助,艱難地、一步一挪地向著秦嶺更深處的未知之地跋涉,期盼著能早日穿過這片死亡密林,找到那條通往漢中的、傳說中的生路。
第156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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