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片七彩氤氳、感官備受煎熬的瘴癘密林中,時間失去了準確的刻度。或許是三天,或許是五日,團隊在甜膩致幻的霧氣與泥濘崎嶇的山路間掙紮跋涉,每個人都已逼近極限。乾糧袋徹底癟了下去,隻剩下一些刮擦袋底的碎屑;夏侯琢鹿皮囊中的“清瘴丸”也所剩無幾,每次分發都需精打細算。連日來,瘴毒雖未立時奪命,卻如慢性毒藥般侵蝕著眾人的精力與意誌,連最為堅韌的趙莽,那虎背熊腰的身軀也微微佝僂,腳步不再沉穩,偶爾會一個踉蹌,需要拄著那根臨時充作拐杖的粗樹枝才能穩住身形。陳文更是幾乎處於半昏迷狀態,全憑趙莽和蔡若兮輪流攙扶拖行。徐逸風傷勢未愈,又受瘴氣侵擾,臉色蒼白中透著一股青灰,若非胸口黑石持續傳來那股溫潤能量護住心脈,兼有蔡若兮不離不棄的攙扶與鼓勵,恐怕早已倒下。
絕望的陰影,如同這林間永不散去的濃霧,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熱與甜腥,每一次邁步都仿佛耗儘了最後的力氣。前途茫茫,似乎這片奪命密林永無儘頭。
就在這山窮水儘之際,走在最前方,憑借野獸般直覺和頑強體力勉強開路的趙莽,忽然停下腳步,抬起一隻沾滿泥汙的手,示意眾人止步。他側耳傾聽,鼻翼微微翕動,壓低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與警惕道:“前麵……有動靜,不是野獸。像是……人聲,還有……煙火氣。”
眾人心中一凜,殘存的精力瞬間被調動起來,紛紛依言隱蔽身形,借助茂密如牆的枝葉和扭曲的藤蔓遮掩,小心翼翼地撥開一道縫隙,向前望去。
眼前的景象,讓疲憊不堪的眾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隻見前方地勢豁然開朗,不再是令人窒息的原始密林。一片相對平緩、呈碗狀的山穀安然臥於群山環抱之中。穀中,幾十座茅屋和木屋錯落有致地分布著,並非隨意搭建,隱隱形成聚落之勢。屋頂覆蓋著厚厚一層金褐色的茅草或是大片剝落的樹皮,牆壁則是用黃泥混合著切碎的秸稈、枝條反複夯築而成,顯得古樸而結實,能抵禦山中的風雨寒氣。一條清澈見底的山溪如同碧綠的絲帶,自山穀一側蜿蜒流過,水聲潺潺,滋潤著沿岸開墾出的層層梯田。田壟整齊,裡麵生長著一些耐寒且植株低矮的穀物,綠意盎然,與外界焦黃的秋色迥異,顯然是遵循著某種古老而獨特的農時。
然而,更引人注目的是村落中活動的人影。他們無論男女,皆穿著自家紡織的粗葛麻布縫製的衣物,樣式極其古樸,上衣交領右衽,下裳類似脛衣,以繩帶係結,與山外清末民初的服飾風格截然不同,倒更像古畫中走出的先民。男女皆束發,用打磨光滑的骨簪或簡單的木簪固定,露出飽經風霜卻輪廓清晰的麵龐。幾個正在田邊勞作的精壯男子,動作沉穩有力,使用的農具卻簡陋得驚人,多是削尖的木棍、綁著石片的耒耜,偶有幾件看得出是粗糙鐵器,卻也磨損嚴重。他們幾乎在趙莽發現他們的同時,也敏銳地察覺到了林間不尋常的動靜。勞作的動作瞬間停止,幾人迅速抓起靠在田埂上的那些簡陋“武器”,眼神如同受驚的鷹隼,警惕而充滿敵意地射向徐逸風等人藏身的方向。他們口中呼喝著短促、古怪的音節,腔調古拙沉渾,與當世官話、甚至已知的幾種主要方言都迥然不同,帶著一種穿越時空的陌生感。
“是個村子!天無絕人之路!”陳文語氣中帶著劫後餘生般的驚喜,但這份喜悅立刻被眼前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所取代,聲音不由得低了下去,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小心,他們似乎極其排斥外人,而且……不像是普通的山民。”夏侯琢低聲道,目光如電,迅速掃過村落的布局和那些村民的姿態。他注意到,這些村民雖然衣著簡陋,生活看似原始,但體格普遍精悍,肌肉線條分明,眼神銳利且充滿了一種久經磨礪的野性與戒備。他們的站位看似隨意,實則隱隱形成相互呼應之勢,更像是經曆過嚴酷生存考驗、懂得協同自衛的遺民,而非純粹的農夫。
徐逸風在蔡若兮的攙扶下,強忍著陣陣襲來的眩暈,仔細觀察著這個突兀出現在絕境中的村落。他同樣看出了不尋常。村子的選址頗具匠心,背靠著一麵幾乎垂直的陡峭山崖,猿猴難攀,兩側也是林木茂密的陡坡,唯有他們來時這一條路相對平緩,易守難攻。整個村落的房屋布局,看似順應地勢,雜亂無章,但細看之下,門戶朝向、巷道連接,隱隱符合某種簡單卻有效的防禦陣勢,絕非自然形成。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了村落中央那片較為開闊的場地上。
場地中心,立著一根約兩人高的粗大木樁,材質非鬆非柏,是一種顏色深紫近黑、木質極為堅硬的未知樹種。木樁頂端,雕刻著一個奇特的圖案,曆經風雨侵蝕,細節已有些模糊,但整體形態依然清晰可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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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圖案並非常見的龍、鳳、麒麟或任何已知的神佛形象,而是一種似龍非龍、似獸非獸的存在。它有著蜿蜒如蛇的身軀,卻覆蓋著細密如魚的鱗片,鱗片間隙又生出些許粗硬的鬃毛;頭生一支螺旋狀的獨角,直指天空,麵目模糊不清,唯有一雙空洞的眼眶仿佛凝視著遠方,整體給人一種古老、蠻荒、威嚴而不可測的感覺。木樁下方,平整的石板上,擺放著一些新鮮的、帶著露水的野果,以及幾具尚帶血絲的獸骨,似乎是定期更換的祭品。
當徐逸風的目光凝聚在那奇異的圖騰上時,他胸口一直溫順蟄伏、默默對抗瘴氣的黑石,竟傳來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悸動。這悸動並非之前感應地氣能量時的溫潤引導,也非遭遇邪祟時的排斥警示,而是一種……仿佛沉睡了許久的器物,遇到了某種同源卻又迥異存在的“共鳴”與“審視”。一股微弱、古老、帶著蠻荒氣息的意念,似乎正從那圖騰木樁中散發出來,如同水波般蕩漾開,與黑石產生了一種超越言語的、極其隱晦的呼應。這氣息,既不同於佛門的慈悲祥和,也不同於道家的清靜自然,更非“惑心瞳”或星骸碎片的詭異惑人,而是一種更為原始、更為直接、近乎本能的力量感,仿佛源自天地初開時的混沌。
這瞬間的感應讓徐逸風心頭巨震,但表麵上他不動聲色,隻是瞳孔微微收縮。他迅速收回目光,低聲對圍攏過來的同伴道:“此地古怪,這村落,這圖騰,都不簡單。我們狀態太差,硬闖或逃離都不是辦法。但補給和休整迫在眉睫。”他略一沉吟,做出了決斷,“謹慎接觸,就說我們是誤入深山的采藥人,遭遇瘴氣和猛獸,同伴受傷。用我們剩下的最後幾塊鹽巴和那幾把備用的鐵質小刀,換取一些食物和一處暫時的歇腳之地。切記,多看少說,不要暴露我們的真實來曆和目的。”
團隊中,蔡若兮氣質溫婉秀麗,不像趙莽那般凶悍,也不似夏侯琢那般精乾,更無陳文那種文人羸弱,由她進行初步溝通最為合適。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緊張與對那詭異圖騰的不安,臉上努力露出一個儘可能友善、無害且帶著幾分疲憊與懇求的笑容,獨自向前走了十幾步,停在距離最近田埂約莫五丈遠的地方,對著那些依舊手持“武器”、眼神冰冷的村民,用儘量清晰、緩慢的官話說道:“各位鄉親,我們是進山采藥的郎中,在山中迷了路,又遭遇了瘴氣和野獸,同伴受了傷。”她指了指被趙莽和夏侯琢護在身後的徐逸風和陳文,“我們並無惡意,隻想用我們攜帶的鹽塊和幾把小刀,換些吃食,尋個能遮風避雨的地方歇歇腳,略作整頓便離開。”
她聲音柔和,姿態放得很低,言辭懇切。村民們互相看了看,用那種古怪的土語低聲快速交流著,眼神中的敵意稍減,但並未完全消失,手中的簡陋武器也未曾放下。那個臉上帶著一道猙獰疤痕、體格最為魁梧、似乎是頭領的中年漢子,皺著眉頭走上前幾步。他皮膚黝黑,如同被火烤過,眼神銳利如刀,上下打量著蔡若兮,又掃視著她身後的幾人,特彆是目光在臉色蒼白卻氣質不凡的徐逸風、以及彪悍勇武的趙莽身上停留了片刻。他顯然注意到了他們雖然衣衫襤褸、滿身泥汙,但衣物的材質和行囊的樣式,絕非普通采藥人所能擁有。
疤臉頭領沉默了半晌,似乎在組織語言,然後用帶著濃重古音、磕磕絆絆、詞彙貧乏的官話回應:“外……外人?你們……從哪裡來?為何……闖入……聖穀?”他說話時,手勢不自覺地指向村中央那根圖騰木樁,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敬畏。
“我們從東邊來,”蔡若兮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說辭,指向他們來時的方向,那裡是茫茫林海,“原本想去漢中府,不料在山中迷失了方向,誤入了那片散發著甜膩香氣的林子,同伴中了毒,又傷了元氣,好不容易才走到這裡。”她刻意強調了“中毒”和“受傷”,以博取同情,並再次點明“迷路”和“無意闖入”。
那頭領眉頭皺得更緊,顯然並未完全相信這套說辭。他再次審視眾人,目光尤其在夏侯琢背上那做工精巧的檀木藥箱上停留。山中缺醫少藥,任何與治病救人相關的物事都顯得格外珍貴和神秘。
這時,夏侯琢適時上前一步。他先是拱手行了個江湖禮,然後動作舒緩地取下藥箱,當著眾村民的麵打開。藥箱內部結構精巧,分門彆類放著長短不一的銀針、各式各樣的瓷製藥瓶、小巧的戥子、研缽等物,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金屬和瓷器的微光。村民們何曾見過如此精致齊整的“郎中家夥”,頓時發出一陣壓抑不住的低聲驚呼,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充滿了好奇與敬畏。有人指著那些亮閃閃的銀針,用土語激動地對同伴說著什麼,似乎在猜測這是不是某種能溝通神靈或驅邪治病的法器。
夏侯琢心中苦笑,知道這藥箱太過紮眼,但此刻也隻能借它來增加“采藥郎中”身份的可信度,並展示一定的價值。他麵上保持平靜,解釋道:“這是行醫吃飯的家夥,裡麵都是些藥材和治病用的工具。”他小心地取出最後幾塊用油紙包好的、嬰兒拳頭大小的粗鹽塊,以及兩把品相普通、卻是精鐵打造的備用小匕首,雙手捧著,遞向那頭領,“這是我們僅剩的鹽和防身的小刀,願與鄉親們換些果腹之物,並借地方暫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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疤臉頭領目光灼灼地盯著鹽塊和匕首。他接過鹽塊,粗糙的手指捏了捏,甚至伸出舌頭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鹹澀的味道讓他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滿意。山中缺鹽,人體必需,這一點足以打動任何人。他又掂了掂那兩把小匕首,指腹劃過冰冷的、開了刃的鋒口,寒光一閃,讓他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鐵器,尤其是如此精良的鐵器,在這與世隔絕的山穀中,無論是用於狩獵、加工工具還是自衛,價值都無可估量。
他回頭,用那急促古怪的土語和身後幾位須發皆白、一直沉默觀察的老者低聲商量起來。老者們時而看向徐逸風等人,時而望向村中央的圖騰木樁,神情嚴肅,爭論似乎有些激烈。最終,疤臉頭領轉回身,對蔡若兮道:“可以……換些粟米和風乾的肉。你們……可以住在村口溪邊那間廢棄的獵屋裡。但是!”他語氣驟然加重,眼神變得嚴厲無比,伸出一根手指,帶著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記住!晚上不要亂走!不準靠近聖柱!不準打擾族人!更不準……踏入後山禁地!觸怒了‘山靈’大人,降下災禍,誰也救不了你們!”他說著,再次充滿敬畏地、甚至帶著一絲恐懼地,看了一眼村中央那根雕刻著奇異獸形的圖騰木樁。
交易達成,緊張的氣氛總算稍稍緩和。趙莽和夏侯琢對視一眼,由趙莽跟著兩個年輕村民去取換來的食物——一小袋脫殼的粟米和幾條黑黢黢、硬邦邦的不知名獸肉乾。趙莽有意無意地展露了一下自己那依舊虯結有力的臂膀,搬動一塊擋路的大石時顯得舉重若輕,意在讓對方知曉己方並非可隨意拿捏的軟柿子。夏侯琢則留在原地,看似隨意地整理藥箱,實則目光如隼,時刻關注著四周動靜,右手始終未曾遠離腰間暗藏飛鏢的革囊。
蔡若兮和陳文則攙扶著徐逸風,按照村民指點的方向,走向村口靠近溪流的那間獵屋。獵屋顯然廢棄已久,以粗木和泥石搭建,屋頂茅草稀疏,四麵漏風,木門歪斜,裡麵結滿了蛛網,積著厚厚的灰塵,但至少有個頂棚,能勉強遮蔽風雨,比起露宿山林已是天壤之彆。
徐逸風在經過村中央那片場地時,腳步不由自主地放緩,再次深深看了一眼那奇特的圖騰。胸口的黑石恢複了平靜,不再有異動,但他心中的疑雲卻更濃了。這些村民,從衣著、語言、使用的工具到祭祀的習俗,都透著一股濃得化不開的古意,仿佛一群被時光遺忘的人。他們自稱此地為“聖穀”,祭祀這聞所未聞的“山靈”。他們是何時遷入此地的?是為了躲避秦末的楚漢烽火?還是更早的戰國紛爭、甚至是西周崩塌時的動蕩?這圖騰代表的“山靈”,究竟是原始樸素的自然崇拜對象,還是……其背後隱藏著某種不為人知的上古秘術、或者失落傳承的力量?黑石那瞬間的共鳴,絕非空穴來風。
這個看似與世無爭、偶然得見的遺世山村,恐怕並不像表麵看起來那麼平靜簡單。這暫時的安全港灣之下,或許正潛藏著更深的秘密、更難以預料的暗流與風險。他們必須儘快恢複體力,但同時,也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應對這未知的一切。
第157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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