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叫做生哥的男人四平八穩地靠著座椅，手指有節奏地敲著膝蓋。他眯眼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夜色，冷笑道：“慌什麼？那幫泥腿子就算發現娃不見了，這會兒指不定還在山溝裡轉悠呢。”
“就是！”旁邊穿藍布衫的漢子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黃牙，“咱這車可是往縣城去的，等他們回過神來——”
話音未落，破舊的發動機突然“突突”響了起來。車身劇烈抖動幾下，竟慢悠悠地往前挪動了。司機探出頭罵了句臟話，抹了把油乎乎的臉。
“停車！給老子停車！”
土路上，七八輛自行車呈扇形包抄過來。羅安衝在最前麵，汗濕的背心貼在身上。他們一路上輪換著蹬車，這會兒終於看見了那輛老舊的公交車。
“吱——”刺耳的刹車聲中，司機老程探出頭：“羅隊長？這是咋了？”
“對不住啊程師傅。”羅安一個箭步躥上車，目光如電掃過車廂。他故意扯著嗓子喊：“我兄弟媳婦跟野男人跑了，有人說看見她往這趟車來了！”
車廂裡頓時騷動起來。羅安一眼就鎖定了後排那幾個神色慌張的壯漢——他們膝蓋上還沾著表演時的紅漆，有個人的布鞋底還粘著泥土草屑。
“都下來！讓老子看看那賤人是不是藏座位底下了！”羅安使了個眼色，幾個民兵立即堵住了前後門。他假裝搜查前排座位，突然一個轉身，從後腰“唰”地抽出明晃晃的砍刀。
“老八！去搜那兩個箱子！”
“你們乾什麼！”光頭漢子猛地站起來，撞得座椅哐當響。他身旁三個同夥同時伸手往腰間摸去——那裡鼓鼓囊囊的，分明藏著家夥。
“你說呢！都彆動，老子的槍可不長眼！”羅安手裡的土銃“哢噠”一聲上了膛，黑洞洞的槍口直指光頭胸口。
生哥額頭滲出冷汗，卻強擠著笑臉，從內兜摸出皺巴巴的大團結：“兄弟，我們真是跑江湖混飯吃的...”他故意把紙幣抖得嘩嘩響，“箱子裡就些猴戲的行頭，哪能藏人呢？這點茶錢...”
“嗬！”羅安一把拍開他的手，鈔票飄落在沾滿泥巴的車板上，“小八，給我砸！”
“咣當！”斧頭寒光一閃，生鏽的銅鎖應聲斷裂。箱蓋彈開的瞬間，三個蜷縮成一團的小身影出現在眼前，嘴裡還塞著破布，雙手被褲腰帶反綁在背後。
“操你姥姥的！”羅安眼珠子瞬間紅了。生哥見事情敗露，突然暴起，抄起鐵皮水壺就朝最近的民兵頭上砸去。
車廂裡頓時亂作一團。小猴子嚇得“吱吱”亂叫，在人們頭頂上躥下跳。有個漢子掄起板凳要拚命，被兩個民兵直接按在了車窗上，玻璃“嘩啦”碎了一地。
“攔住他！”隻見生哥一個鷂子翻身，竟然從後窗縱身躍出。
“砰！”震耳的槍聲劃破夜空。騎著自行車趕來的陸建設單手持槍，槍口還冒著青煙。生哥“嗷”地跪倒在地，子彈在他大腿上開了個血窟窿。
陸建設扔下車子就像頭豹子撲上去，軍靴帶著風聲“啪”地踹在生哥下巴上，生生把人踢得滾出三米遠。
這時車門“哐當”打開，羅安抱著瑟瑟發抖的狗蛋走下來，身後民兵們抱著雞爪和虎頭。小八愁眉苦臉地拎著那隻闖禍的小猴子：“羅哥，這畜生咋辦？”
羅安用袖子擦了擦狗蛋臉上的灰，頭也不抬：“先帶回公社，等程書記發落。”
陸建設用武裝帶將光哥的雙手反剪著綁緊，繩子深深地勒進肉裡，讓這個方才還囂張的人販子不住地弓著腰喊疼。
“羅隊長，謝謝你！”陸建設抹了把額頭的汗水，轉身看向身旁的羅安。他的棉襖上沾滿了塵土和草屑，右手虎口處還帶著一道不知何時劃破的血痕。
羅安爽朗的笑聲在鄉間土路上回蕩。他摘下棉帽，露出被汗水浸濕的短發，“陸同誌客氣了！要不是你及時發現，這幾個畜生就真把娃兒們拐跑了。”說著，他重重拍了拍陸建設的肩膀。
程師傅小心翼翼地從駕駛室探出頭。“這位同誌...都沒事了吧？”
陸建設快步走到車前，朝他敬了個禮。“感謝師傅您的配合！”他的聲音鏗鏘有力，“這幾個都是慣犯，專門在鄉下拐賣兒童。現在我們要把他們押回公社審問。”
程師傅長長地舒了口氣，緊繃的肩膀終於放鬆下來。“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他喃喃自語著。
當一行人押著人販子趕回公社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遠處的山巒在暮色中隻剩下模糊的輪廓，公社門口卻擠滿了焦急等待的村民。
狗蛋娘癱倒在條凳上，臉色慘白如紙，幾個婦女正手忙腳亂地給她掐人中、灌熱水。虎頭一家三口像沒了魂似的坐在地上，女人懷裡緊緊抱著孩子的布鞋，男人則機械地重複著卷旱煙的動作，卻怎麼也卷不好。
孫蘭花跪坐在塵土飛揚的地上，她的眼睛已經哭腫得像桃子。
“程書記，這可怎麼辦啊...”大隊長陸福全急得直搓手，在原地不停地轉著圈子。他們本是來公社開會的，誰曾想路上竟遇到這種事。
“回來了！回來了！”瘦高個兒的二狗突然跳起來大喊，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變調。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投向土路儘頭。在夕陽的餘暉中，幾個騎著自行車的身影漸漸清晰。
“有孩子嗎？”有人顫聲問道。
人群中一片寂靜，隻能聽見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看...看不清...”張大娘踮著腳，手搭涼棚。
突然，一個眼尖的小夥尖叫起來：“有！我看見虎子了！”
“找到了！都找到了！”歡呼聲如浪潮般爆發開來。
民兵們一個接一個將孩子交到父母懷中。狗蛋娘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兒子摟得幾乎喘不過氣；虎頭爹抱著兒子轉了好幾個圈，又哭又笑；孫蘭花跪在地上不停地給民兵們磕頭，懷裡緊抱著失而複得的雞爪，淚水將孩子的衣襟打濕了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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