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一條平緩的河流,繼續向前流淌。小星星覺得自己的心,像被秋日陽光曬過的棉被,蓬鬆而溫暖。他開始留意到,生活裡那些曾被忽略的細節,原來都藏著微小的光芒。
學校裡,美術課的手工作業得了“優”,還被選去參加區裡的展覽。小星星沒有特彆興奮,反而在接過老師返還的那個鐵皮盒時,心裡湧起一種奇異的平靜。他捧著盒子走回座位,手指摩挲著那些碎布拚貼的紋路,想起媽媽縫補時低垂的眉眼,想起爸爸翻閱舊筆記本時溫和的側影。這個盒子不再是作業,而是他們家某個片段的凝結。
同桌湊過來看:“你這盒子真特彆,不像買的。”
“嗯,是用家裡舊東西改的。”小星星輕聲說。
“舊東西還能這麼好看啊。”同桌好奇地摸了摸上麵的螺絲釘裝飾。
小星星笑笑,沒多解釋。有些感受,像深埋地下的根須,隻有自己知道它們如何默默生長。
周末的早晨,小星星醒來時,聽見廚房傳來輕微的碰撞聲和壓低的笑語。他揉著眼睛走過去,看見爸爸正係著媽媽那條碎花圍裙——圍裙帶子在他腰間顯得有點短,勉強打了個結。媽媽站在料理台邊,手裡拿著一個小碗,正指揮著:“再打一個雞蛋,對,要完全打散。”
灶台上的平底鍋裡,油正微微冒煙。霍星瀾神情專注得像在繪製精密圖紙,一手握著鍋柄,另一手笨拙地往鍋裡倒蛋液。蛋液入鍋的瞬間,“滋啦”一聲,他手一抖,幾滴油濺出來,燙得他輕吸一口氣。
“你看你,”林綿趕緊遞過鍋蓋,“說了要離遠一點。”
“沒事沒事,”霍星瀾用袖子抹了抹額頭,“接下來呢?”
“等邊緣凝固了,用筷子輕輕卷起來……”
小星星倚在門框上,看著這一幕。晨光從廚房窗戶斜照進來,在兩人身上鍍了一層柔和的邊。空氣裡飄著蛋香和淡淡的焦香。爸爸平時握繪圖筆的手,此刻握著鍋鏟,動作雖然生疏,卻透著一種難得的可愛。
“你們在做什麼呀?”小星星問。
林綿回頭,眼睛彎成月牙:“你爸爸非要學做玉子燒,說是看日劇裡父親給孩子做便當,很溫馨。”
霍星瀾有點不好意思:“這不是想著,萬一哪天你媽起晚了,我也能做個像樣的早餐。”
“得了吧,”林綿笑著戳穿他,“上次煎個荷包蛋都能煎成碳。”
“所以得練習嘛。”霍星瀾不服氣,小心地翻動著鍋裡的蛋卷。
最終出爐的玉子燒,形狀不太規整,邊緣有些焦黃,切開的斷麵也層次不均。但三個人圍坐在餐桌前,配著白粥和醬菜,吃得格外香。
“其實還不錯,”小星星咬了一口,蛋香濃鬱,“就是鹹了點。”
“鹽放多了,”霍星瀾自己嘗了嘗,誠實地說,“下次改進。”
“有進步空間是好事,”林綿給他夾了一筷子醬菜,“第一次能成形就不錯了。”
這頓早餐吃得很慢。粥的熱氣嫋嫋上升,窗外傳來鄰居家鴿子“咕咕”的叫聲。小星星忽然覺得,幸福有時候就是這樣具體——一鍋需要練習的玉子燒,一碗溫熱的白粥,還有晨光裡父母並肩站在廚房的背影。
吃完飯,霍星瀾主動收拾碗筷。林綿擦著桌子,忽然想起什麼:“對了,星星,你張叔叔送來幾張植物園的票,說這個月有菊花展。今天天氣好,要不要去看看?”
小星星眼睛一亮:“好啊!”
霍星瀾從廚房探出頭:“我下午沒事,一起去吧。”
植物園在城郊,開車要四十分鐘。路上,霍星瀾放著老歌,林綿坐在副駕駛翻看著宣傳冊。“聽說這次有好多珍稀品種,還有用菊花紮成的各種造型。”
小星星趴在車窗邊,看著街景向後流動。秋天的街道,梧桐葉開始泛黃,陽光透過枝葉灑下斑駁光影。他想起家裡那本膠片相冊——如果用相機拍下此刻的街景,會是什麼樣子呢?
植物園裡果然熱鬨。各色菊花爭奇鬥豔,白的如雪,黃的似金,粉的若霞。遊人如織,大多是家庭出行,孩子們在花徑間奔跑,老人們在長椅上休憩。
霍星瀾沒有直奔那些造型誇張的菊花紮景,反而領著小星星往人少的小徑走。“看花要看細節,”他說,“整片的花海當然壯觀,但每朵花都有自己的表情。”
他們在一處僻靜的菊圃前停下。這裡的菊花品種樸素,多是單瓣的小朵,但顏色純淨,在秋陽下靜靜開放。霍星瀾蹲下身,指著其中一株淡紫色的:“你看它的花瓣,從花心到邊緣,顏色有微妙的漸變。還有花蕊,仔細看是鵝黃色的,被花瓣襯著,像個小太陽。”
小星星也蹲下來,湊近了看。果然,那朵看似普通的菊花,近看竟如此精致。花瓣的紋理,花蕊的排列,甚至葉片上的脈絡,都自有章法。
“你爸爸看東西總是這樣,”林綿站在他們身後,聲音裡帶著笑意,“去菜市場買棵白菜,他能研究半天葉子的生長規律。”
“那是因為萬物都有設計,”霍星瀾站起身,拍拍褲腿上的土,“好的設計源於對自然的觀察和理解。”
他們在菊圃旁的長椅上坐下。霍星瀾從隨身背包裡掏出速寫本和鉛筆——那是他多年的習慣,走到哪兒畫到哪兒。他翻開本子,快速勾勒著眼前菊花的形態,幾筆就抓住了神韻。
小星星看著,忽然問:“爸爸,你小時候也這樣嗎?看到什麼都想畫下來?”
霍星瀾筆尖頓了頓,想了想:“也不是。最開始是爺爺教的。我爺爺是個木匠,他做家具之前,總要先在紙上畫圖樣。我搬個小板凳坐在他旁邊看,他就遞給我半截鉛筆,說‘你也畫’。我那時候哪會畫,就是瞎塗。但他從來不說我畫得不好,總說‘有意思’。”
他翻到本子前麵幾頁,指給小星星看一些幼稚的線條:“看,這是七歲時畫的,爺爺的工作台。歪歪扭扭的,但爺爺把它貼在了他工具箱的內蓋上,說我抓住了‘台子的穩重感’。”
小星星仔細看那泛黃的紙頁。稚嫩的筆觸裡,確實能感受到那個工作台的厚重紮實。原來,爸爸對細節的敏感,是從那麼早就開始培養的。
“後來呢?”小星星追問。
“後來爺爺去世了,”霍星瀾的聲音輕了些,“工具箱傳給了我。我抱著那個箱子,看著裡麵他留下的各種工具——每件工具的手柄都被磨得光滑油亮,那是他一輩子的印記。我就想,我也要留下自己的印記。開始認真學畫圖,學設計,想著能不能像爺爺做家具那樣,做出讓人願意用一輩子的東西。”
林綿輕輕握住他的手。霍星瀾笑笑,合上本子:“不說這些了。走,帶你們去看個好地方,我以前來寫生時發現的。”
他領著他們穿過一片竹林,沿著石階往上走。路漸漸陡了,遊人少了。最後,他們來到一處小山坡的頂端。這裡沒有精心栽培的花圃,隻有一片野生的、半人高的秋草,在風中泛起金黃的波浪。遠處,城市的天際線在薄霧中若隱若現。
“看,”霍星瀾指著坡下,“這裡能看到植物園的全貌,又能望見城市。自然和人工,在這裡有個交接。”
確實,從這個角度看,精心規劃的園區和野生山坡形成有趣對比。人工栽培的菊花整齊劃一,色彩豔麗;而坡上的野草肆意生長,姿態自由。兩者之間沒有明確的界限,過渡得自然而然。
小星星找了塊平整的石頭坐下。秋風拂過,帶著草木乾燥的清香。他忽然想起什麼,從背包裡掏出那個海鷗相機——自從上次用過,他就愛上了這種慢下來的記錄方式。
他對著遠處的城市按下快門,又轉身拍下父母站在山坡上的背影。霍星瀾察覺了,回頭衝他笑了笑,沒擺姿勢,隻是自然地攬住林綿的肩膀。林綿把頭靠在他肩上,兩人望著遠方,風吹起他們的衣角。
“哢嚓”。小星星按下快門。他不知道這張照片衝印出來會是什麼效果,但他知道,這一刻的感覺已經存進了心裡。
從植物園回家的路上,小星星在車裡睡著了。醒來時,天色已近黃昏,車子正駛過熟悉的街巷。街燈次第亮起,在暮色中暈開溫暖的光圈。
“醒啦?”林綿從副駕駛回頭,“快到家了。”
“嗯。”小星星揉揉眼睛,看著窗外飛掠而過的店鋪、行人、自行車。這些平常的景象,此刻在他眼中都有了不同的質感。
晚飯是簡單的麵條。林綿用中午剩的雞湯做湯底,下了掛麵,燙了幾棵青菜,臥了荷包蛋。熱氣騰騰的三碗麵端上桌,撒上蔥花,淋幾滴香油。
“有時候最簡單的食物最撫慰人心。”霍星瀾挑起一筷子麵,滿足地說。
吃飯時,小星星說起學校裡的事。下周要開運動會,他被選去參加接力賽。
“第幾棒?”霍星瀾問。
“第三棒。老師說我起跑反應快,適合彎道。”
“那得好好練習交接棒,”林綿說,“接力賽最容易在交接環節出錯。”
小星星點頭。他其實有點緊張,怕自己掉棒或者跑慢了拖累隊伍。但這種緊張裡又夾雜著興奮——這是第一次被委以這樣的“重任”。
“明天開始,放學後我陪你去操場練練,”霍星瀾說,“交接棒有技巧的。”
“你還會這個?”林綿挑眉。
“大學時參加過田徑隊,雖然是替補。”霍星瀾有點得意,“理論知識還是有的。”
果然,第二天傍晚,霍星瀾提前下班,真跟著小星星去了學校操場。秋日的傍晚,操場上人不少,有踢球的,有跑步的,有散步的教職工。
霍星瀾換了運動褲和跑鞋,看起來竟有幾分專業。“來,先熱身。”
父子倆繞著操場慢跑了兩圈,然後做拉伸。小星星看著爸爸認真壓腿的樣子,忍不住笑了。
“笑什麼,熱身很重要,防止受傷。”霍星瀾一本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