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堂的建成,如同在靠山屯平靜的湖麵上投下了一顆石子,漣漪層層蕩開。最初的幾日,這間簡陋卻溫暖的棚屋成了屯子裡最熱鬨的地方。下工後的男人們,不再是急匆匆地回家或者蹲在牆角抽煙,而是互相招呼著,拿著乾淨的舊衣裳,說笑著走向屯子東頭。蒸騰的熱氣驅散了勞作的疲乏,也模糊了平日裡因窮困而略顯滯重的麵容。那些氤氳水汽裡傳出的談笑聲,比往常在田間地頭時,似乎更多了幾分鬆弛與快意。
女人們則要矜持許多。在婦女主任劉嬸的組織下,她們嚴格遵守著分時段的安排,往往是三五結伴,在天色擦黑後才悄悄過去。但那份藏在夜色裡的欣喜卻是掩不住的。洗完回來後,發絲濕潤,臉頰紅撲撲的,連走路的身姿都似乎輕快了些。她們聚在某一家的炕頭上,手裡或許還納著鞋底,低聲交流著使用澡堂的細節,語氣裡充滿了對秦建國和沈念秋這對小夫妻的感激。
“沒想到咱這黃土埋半截的人,還能像城裡人一樣,泡上熱水澡哩!”一位老奶奶摸著自家小孫女剛洗過、滑溜溜的頭發,眯著眼感歎。
“可不是嘛,建國和念秋這倆孩子,真是給咱屯子辦了件大好事!”
這些議論,自然也傳到了秦建國和沈念秋的耳朵裡。秦建國心裡踏實而欣慰,沈念秋則更加細心地留意著澡堂使用中可能出現的問題,比如提醒大家注意防滑,建議輪流負責打掃池子邊的衛生。
然而,正如老支書所隱隱擔憂的,新事物的出現總會伴隨著不同的聲音。沒過幾天,一些微妙的閒話開始在某些角落滋生。源頭似乎是從王老倔家傳出來的。他婆娘某天跟人嘀咕,說她晚上從澡堂回來,好像瞥見觀測站後牆根有個黑影晃了一下,雖然沒看清是啥,但心裡總覺得不踏實。這話經過幾個長舌婦的添油加醋,漸漸就變成了“澡堂那邊晚上不太平,有人扒牆根”的流言。
這風言風語很快就被婦女主任劉嬸察覺,她趕緊找到了正在試驗田裡記錄秧苗長勢的秦建國。
“建國,有這麼個事兒……”劉嬸是個爽利人,但此刻臉上也帶著幾分憂慮,她把聽到的閒話一五一十地說了。
秦建國放下記錄本,眉頭微微蹙起。他沒想到,一個為大家謀福利的舉動,竟會引出這樣的猜疑。他深知,這種涉及婦女名聲的閒話,在農村殺傷力極大,必須儘快處理,而且不能含糊。
“劉嬸,您放心,這事兒我來處理。”秦建國語氣沉穩,“清者自清,但咱們也得把籬笆紮牢,不能讓好心辦了壞事。”
他先是直接去找了民兵連長王永強,沒有回避問題,而是開門見山說明了情況。“永強哥,澡堂那邊,得加強一下晚上的巡邏,尤其是女社員使用的那幾個時段。不用藏著掖著,就明著來,讓大家都看見咱們有安排。另外,觀測站後麵那堆爛木頭,得儘快清理掉,免得藏汙納垢,也省得有人借題發揮。”
王永強是個直腸子,一聽就火了:“哪個碎嘴子的胡唚!看我不……”旋即又壓住火氣,“行,建國,我聽你的。今晚就加派崗哨,繞著那一片多走幾趟。”
接著,秦建國在傍晚收工後,特意去了王老倔家。他沒有興師問罪,而是態度誠懇地請教關於屯子夏鋤安排的意見,聊了一會兒家常,才仿佛不經意地提起:“倔叔,聽說嬸子前幾天晚上在澡堂那邊好像看到點啥?我們正想排查一下安全隱患,嬸子有沒有看清具體是啥情況?”
王老倔臉上有些掛不住,瞪了自家婆娘一眼,忙不迭地對秦建國說:“建國,你彆聽她瞎說!婦道人家,眼神不好,天一黑就看差是常有事。我後來特意去看了,就是堆爛木頭影子!啥事沒有!你們辦這是好事,可不能讓幾句閒話給攪和黃了!”
有了王老倔這番表態,再加上民兵連公開的、定時的巡邏,那點見不得光的流言,沒幾天就煙消雲散了。澡堂裡溫熱的池水,終究融化了那些無端的猜忌的冰碴。經過這番小小的風波,秦建國處理事情更加注重細節和預防,而屯民們也看到了他處理問題不偏不倚、果斷有力的態度,對他更加信服。
老支書的身體依舊需要調養,但精神頭明顯好了許多。他能自己在屯子裡慢慢散步了,有時會走到試驗田邊,看著那長勢明顯優於普通秧苗的地熱秧,眼中滿是欣慰;有時也會踱到澡堂附近,不遠不近地看著那進進出出、麵帶笑容的社員,然後默默地抽一袋煙,嘴角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他沒有過多乾涉秦建國的工作,隻是在秦建國遇到難題去請教他時,才會點撥幾句,更多的是鼓勵他自己拿主意。
秦建國肩上的擔子依然不輕。田間管理進入了關鍵時期。鋤草、追肥、防治病蟲害,一樣都不能鬆懈。他不僅要安排全屯的生產,自己也得帶頭下地。夏日陽光毒辣,一天勞作下來,汗水混著泥土,整個人像是從水裡撈出來一樣。但他從不叫苦叫累,那雙原本握筆的手,如今布滿繭子,揮舞鋤頭的動作也愈發熟練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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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念秋則在這段相對平緩的日子裡,找到了另一片施展才能的天地。她看到屯子裡許多年輕婦女,甚至一些壯年社員,都是目不識丁,連自己的工分都算不清楚,更彆提看報紙、了解外麵的世界了。一個念頭在她心中萌生。
她找到秦建國和婦女主任劉嬸,提出了想在農閒時辦一個掃盲班的打算。
“這是大好事啊!”劉嬸首先表示支持,“咱們屯子的婦女,睜眼瞎太多了,能認幾個字,總是好的。”
秦建國看著眼神亮晶晶的妻子,心中滿是驕傲和支持:“我同意。地點可以設在大隊部的倉庫,晚上點燈熬油的錢,我從大隊的辦公經費裡擠一擠。需要什麼,你跟我說。”
得到了支持,沈念秋立刻行動起來。沒有教材,她就用舊報紙、用紅寶書、用任何能找到的有字的紙片;沒有黑板,她就找了一塊舊門板,刷上黑漆;沒有粉筆,就用石灰塊代替。她挨家挨戶地動員,一開始響應者寥寥,大多是不好意思,或者覺得“土坷垃裡刨食,識字有啥用”。
沈念秋也不氣餒,先從幾個平時跟她關係不錯、年紀相仿的年輕媳婦著手,又動員了民兵連裡幾個有上進心的小夥子。掃盲班,就在大隊部那間略顯昏暗的倉庫裡,悄無聲息地開了張。
第一晚,隻來了五六個人,顯得有些冷清。但沈念秋的熱情並未受影響。她從最簡單的“人”、“口”、“手”、“工”、“農”開始教起,耐心地一遍遍在黑板上書寫,領著大家認讀。她的聲音清脆柔和,講解通俗易懂,慢慢地,吸引了更多好奇的目光。後來,連一些晚飯後閒著沒事的老太太,也搬著小板凳坐在倉庫門口,聽著裡麵的讀書聲,咧著嘴笑。
掃盲班成了繼澡堂之後,靠山屯又一個充滿生氣的角落。煤油燈下,那些原本隻會擺弄鋤頭、針線的手指,笨拙地握著鉛筆或樹枝,在沙盤或地上,一筆一畫地勾勒著橫豎撇捺。雖然艱難,但那一張張被生活刻上風霜的臉上,卻流露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對新知的渴求與專注。
秦建國有時處理完屯務,也會悄悄走到倉庫窗外,看著裡麵燈光下妻子忙碌而認真的身影,聽著那並不整齊卻充滿力量的跟讀聲,心裡便會湧起一股暖流。他知道,念秋做的,是一件或許比多打幾斤糧食更有意義的事情。她正在為這片沉睡的土地,播撒另一類種子——知識的種子。
日子,就在這日升月落、田間勞作、識字讀書、家長裡短中,平穩而充實地流淌。地裡的莊稼,在陽光和雨水的滋養下,悄無聲息地拔節、抽穗、灌漿,日漸飽滿。空氣中開始彌漫著植物汁液和泥土混合的、特有的芬芳,那是夏天走向深處、豐收日漸臨近的味道。
觀測站裡,李教授的研究也有了新的進展。他對死亡峽穀的地質構造產生了更濃厚的興趣,開始帶著儀器在周邊進行更詳細的勘測。他時常會叫上秦建國和沈念秋,給他們講解一些基本的地質知識,分析那汩汩湧出的地熱水可能蘊含的更大能量。
“小秦,小沈,你們看,”李教授指著攤開的地圖,“根據初步分析,這條斷裂帶可能延伸得很長。如果我們的推測正確,靠山屯乃至附近幾個公社,都可能蘊藏著豐富的地熱資源。這不僅僅是育秧、洗澡那麼簡單了,將來或許可以用於冬季溫室種植、甚至小型發電……”
李教授描繪的藍圖,讓秦建國和沈念秋心潮澎湃。他們越發覺得,腳下這片看似尋常的土地,竟蘊含著如此巨大的潛能。而他們,正有幸成為最早觸摸和開啟這潛能的人。
夜幕再次降臨,靠山屯漸漸安靜下來。秦建國和沈念秋哄睡了小石頭,兩人坐在窗邊的油燈下。秦建國在製定下一階段田間管理的詳細計劃,沈念秋則在準備明天掃盲班的教案,偶爾,她會抬頭看看窗外璀璨的星空,再看看身邊專注的丈夫和熟睡的孩子。
“建國,”她輕聲說,“李教授說的,要是真能成,咱們靠山屯,以後會不會變得完全不一樣了?”
秦建國從紙頁上抬起頭,順著她的目光看向窗外無垠的夜色和遠處沉睡的山巒輪廓,眼神堅定而充滿希望:“會的,念秋。隻要咱們一步一個腳印地往前走,靠山屯的日子,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夏夜的風,帶著田野的青草氣息,輕輕吹動窗紙。油燈的光暈,溫暖地籠罩著這一方小小的天地,也照亮著他們麵前,那鋪展在黑土地上的、充滿無限可能的未來。這個夏天,還很漫長,故事,也才剛剛進入精彩的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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