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呢,就在那肉香與鬆煙混合的氣息中,一天緊著一天地往前趕。曬場上最後一批肉乾收起入庫,熏烤棚的餘溫尚未完全散儘,靠山屯便又迎來了幾場酣暢淋漓的夏日暴雨,洗得群山愈發蒼翠,也帶來了幾分難得的清涼。秦建國和沈念秋的兒子小石頭,穿著紅肚兜,在炕上爬得飛快,嘴裡“啊啊”地叫著,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追著窗外屋簷下滴落的水珠,滿是好奇。這小生命的茁壯成長,無聲地宣告著秦建國在這片土地上徹底紮根,開花結果。
老支書趙大山背著手,站在自家院門口,看著雨簾中朦朧的遠山,心裡頭那樁盤桓了許久的念頭,如同這雨後的春筍,再也按捺不住,要破土而出了。他之前確實去過公社,找過那位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孫書記,推心置腹地談過想讓秦建國接班的想法。可孫書記當時嘬著牙花子,話說得委婉卻態度明確:“老趙啊,你的心思我懂,秦建國這小夥子,能力、人品,都沒得說。可……他終究是個知青。上頭政策,誰也摸不準哪天就變了。萬一,我是說萬一,哪天知青大回城,他一走,靠山屯這剛剛有了點起色的攤子,豈不是塌了半邊天?再等等,再看看,啊?穩妥起見。”
老支書當時沒再多爭辯,他知道孫書記的顧慮有他的道理。但現在,他看著秦建國抱著小石頭,和沈念秋並肩站在屋簷下看雨,那畫麵溫馨而踏實;想起狩獵前後秦建國表現出的擔當、細致和對屯子發自內心的維護,他覺得,不能再等了。屯子的未來,需要這樣一個有魄力、有遠見的年輕人來引領。他得再跟秦建國掏一次心窩子,也得再想辦法去說服孫書記。
這天傍晚,雨後天晴,西邊天際燒起一片絢爛的晚霞,映得屯子裡的土牆灰瓦都鍍上了一層暖金色。老支書讓家裡炒了兩個雞蛋,切了一盤新醃的黃瓜鹹菜,難得地燙了一壺小燒酒,然後讓孫子去把秦建國叫來家裡,“就說我找他嘮嘮嗑,沒啥急事。”
秦建國剛和幾個隊員檢查完倉庫裡肉乾的儲存情況,確保通風防潮都到位了,聽到老支書叫,便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跟著來了。一進門,就看到炕桌上擺著的酒菜,微微一愣:“老支書,您這是……有啥喜事?”
“沒啥喜事就不能跟你喝兩盅了?”老支書笑嗬嗬地招呼他上炕,“忙活了一整個狩獵季,又張羅曬肉乾,辛苦了。咱爺倆有些日子沒好好坐下說說話了。”
兩人對麵坐下,老支書給秦建國斟滿酒,渾濁卻依舊有神的眼睛看著他:“建國啊,看著咱們這次收上來的肉乾,堆了滿滿一倉庫,我這心裡頭,踏實,也高興。屯子裡多少年冬天沒這麼寬裕過了。”
秦建國端起酒盅,跟老支書碰了一下,抿了一口,火辣辣的酒液順著喉嚨滑下:“是大家夥兒齊心協力的結果。主要還是老獵戶爺爺、老把式叔他們經驗足,年輕人也肯乾。”
“光肯乾不行,還得有人能把大家攏到一塊兒,勁兒往一處使。”老支書放下酒盅,語氣認真起來,“就說這次分組、帶武器、定聯絡方式,還有後麵曬肉、搭熏棚,你想得比我們這些老家夥都周全。屯子裡的人,現在都服你。”
秦建國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老支書,您過獎了。我就是想著,既然在屯子裡,大家信任我,讓我幫著做點事,那就得儘力做好。”
“是啊,儘力做好。”老支書重複了一句,目光望向窗外漸暗的天色,像是陷入了回憶,“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也剛當上屯裡的乾部沒多久,那時候就一門心思,想讓大夥兒都能吃飽飯,穿暖衣。一輩子,一晃就這麼過去了。靠山屯呢,日子比以前是好過點了,可也就僅僅是能吃飽,離真正的好日子,還差得遠呐。”
他轉回頭,目光灼灼地看著秦建國:“建國,你跟叔說句實在話,你現在,是真把靠山屯當成自個兒的家了吧?沒再想著……哪天政策變了,就回城裡去?”
秦建國聞言,神色也變得鄭重。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整理自己的思緒。屋裡隻有油燈燈芯偶爾爆開的劈啪輕響。
“老支書,”他終於開口,聲音沉穩而清晰,“剛來靠山屯的時候,說心裡沒點彆的想法,那是假的。總覺得城裡才是歸宿,在這裡是鍛煉,是暫時的。”
他頓了頓,繼續道:“可這些年,和大家一起下地乾活,一起上山打獵,一起為屯子裡每一件小事操心費力……我看著地熱澡堂建起來,看著試驗田的苗一點點長高,看著狩獵隊帶著收獲回來,也看著念秋在這裡安家,看著小石頭在這裡出生、長大。這裡的每一寸土地,都有我流過的汗水;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是我的親人。說句矯情的話,我的心,已經長在這山坳裡了,根須都紮進了這片土裡。回城?哪裡還有城可回?靠山屯,就是我的城,是我秦建國的根。”
這一番話,他說得平緩,卻字字千鈞,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和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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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支書聽著,眼眶微微有些發熱,他重重地一拍大腿:“好!好小子!有你這句話,我趙大山就放心了!”
他仰頭把盅裡剩下的酒一口悶了,像是下了最後的決心:“建國,我也不跟你繞彎子了。我今天找你來,就是想鄭重地跟你說這個事。我老了,精力跟不上了,腦筋也跟不上現在的形勢了。咱們屯子,不能總守著我這個老家夥的那點老經驗、老辦法過日子。它需要新鮮的血液,需要像你這樣有文化、有想法、敢闖敢乾的年輕人來領著往前走。”
秦建國心中一震,隱約猜到了老支書要說什麼。
果然,老支書接著道:“我跟公社孫書記提過,想讓你來接替我,當靠山屯的支書。”
秦建國雖然有所預料,但親耳聽到,還是感到一陣意外和壓力:“老支書,這……這怎麼行?您德高望重,經驗豐富,屯子裡離不開您。我還太年輕,需要學習的地方還很多……”
“啥離不開!”老支書一擺手,打斷了他,“經驗豐富有時候就是包袱重,不敢邁新步子!孫書記呢,有他的顧慮,他怕你將來政策一變,甩手回城了,屯子垮了。”
他往前湊了湊身子,壓低了些聲音,推心置腹地說:“建國,我今天跟你交個底。我為什麼這麼急著想讓你接這個擔子?不僅僅是因為你有能力。是我看出來,你是真心實意為屯子好,你把這裡當成了家!一個把這裡當家的人,才會不計較個人得失,才會想著怎麼讓這個家越來越好,才會哪怕有天大的誘惑,也舍不得丟下這一大家子人!”
“你看,你現在有念秋,有小石頭,你的家業在這裡!你帶著大家搞副業,增加進項;你改進狩獵方法,讓大家冬天能吃上肉;你琢磨著怎麼提高糧食產量……你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是為了你自己,是為了咱們整個靠山屯這個大家!這份心,比什麼都重要!”
老支書的話語如同重錘,一字一句敲在秦建國的心上。他感受到了老支書那毫無保留的信任和沉甸甸的期望。
“孫書記那邊,你不用操心。”老支書繼續說道,眼神裡透著老獵手般的堅韌和智慧,“我這張老臉,還能再去磨他幾次。而且,咱們要靠事實說話!接下來,咱們不僅要搞好糧食生產,地熱澡堂要維護好,試驗田要擴大,狩獵隊要更規範化……咱們還得想辦法,看能不能再找點彆的路子,讓屯子更富起來!比如,山上的榛子、蘑菇,能不能弄個加工?比如,咱們的肉乾這麼好,能不能想辦法賣到山外去?這些事,你想辦法,我支持你,咱們一起帶著大夥兒乾!等咱們乾出更多的成績,讓孫書記和公社看看,你秦建國不是飛鴿牌,是永久牌!你紮根在靠山屯,能帶著靠山屯走得更遠、更好!到那時候,他還有什麼理由不同意?”
窗外,天色已完全黑透,繁星點點,夏蟲啁啾。炕桌上的油燈,將一老一少兩個身影投映在牆壁上,顯得格外巨大而堅定。
秦建國看著老支書那布滿皺紋卻充滿期盼的臉,聽著他這些掏心窩子的話,隻覺得一股熱流在胸中激蕩。他知道,這不是一次簡單的閒聊,這是一位老共產黨員,一位為靠山屯奉獻了一生的老者,在向他進行一場莊嚴的托付。
他深吸一口氣,沒有再推辭,也沒有立刻慷慨激昂地表態,而是端起那盅一直沒怎麼動的酒,站起身,對著老支書,鄭重地說道:“老支書,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您這份信任,我秦建國,記在心裡了。彆的我不敢保證,但我可以向您保證,隻要靠山屯需要我,隻要鄉親們信得過我,我秦建國,這輩子就在這兒了!我會儘我所能,和大家一起,讓咱們靠山屯的日子,越過越紅火!”
說完,他將那盅辛辣的燒酒一飲而儘。酒入喉腸,化作滿腔的豪情與責任。
老支書看著他,臉上終於露出了釋然而欣慰的笑容,也端起自己的空酒盅,在空中虛碰了一下:“好!咱爺倆,一言為定!”
這一夜,靠山屯似乎和往常一樣寧靜,但在老支書家那盞昏黃的油燈下,一個關於未來的、重要的約定,已經悄然達成。夏夜的風吹過屯子,帶著泥土和青草的芬芳,也仿佛帶著新的希望,在星光下輕輕流淌。秦建國知道,他的人生,已經和靠山屯的未來,緊緊地捆綁在了一起,再也分不開了。而他的奮鬥,才剛剛進入一個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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