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建國的手法雖然生澀，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關切。沈念秋靠在他結實的臂彎裡，連日來的疲憊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絲絲縷縷地消散在這靜謐的夜色裡。
“等石頭再大點，能送去屯裡的托兒組，你也能輕省些。”秦建國低聲道，像是在對她許諾，又像是在規劃著清晰的未來，“老支書說了，等合作社秋收後見了效益，第一個就是把托兒組辦起來，讓帶娃的婦女能騰出手參加生產。”
“嗯。”沈念秋輕輕應了一聲，心底泛起暖意。這不僅是他們小家的盼頭，更是合作社為整個屯子帶來的切實改變。她睜開眼，看著跳躍的煤油燈火苗，“吃飯吧，你也累了一天了。”
簡單吃過晚飯，收拾停當，夫妻倆一個哄著偶爾哼唧的兒子，一個就著燈光翻閱合作社的生產計劃草案，不時低聲交換著意見。小小的院落，成了他們規劃靠山屯未來的第一個議事廳。
幾天後，合作社管理委員會的會議上，秦建國把沈念秋關於組織集體活動的想法提了出來。
“老是堵著、壓著，不是長遠之計。”秦建國環視著在座的幾位委員——老支書韓長海，蜂場場長韓玉林，還有孫衛東、劉曉東等幾個年輕骨乾，“年輕人有年輕人的心思，咱們得給它們找個合適的出口。念秋提議，秋收前搞個動員聯歡會，平時再組織青年學習小組，把大家的心思攏到正事上，也在正大光明的交往裡互相了解。”
老支書韓長海吧嗒著旱煙，沉吟片刻，點了點頭：“建國媳婦這個想法，我看行。咱們年輕那會兒，不也興個勞模大會、文藝彙演？既鼓舞了乾勁，也成全了不少好姻緣。總比現在這樣，姑娘小子們私下裡遞個眼神都被人說閒話強。”
孫衛東一聽來了精神，他在知青點時就愛鼓搗個樂器、寫個快板，立刻拍胸脯：“聯歡會包在我身上！保證排出幾個像樣的節目，既宣傳生產，又……嘿嘿，活潑熱鬨！”他說著，有意無意地瞟了一眼旁邊的劉曉東。劉曉東臉上微紅，低著頭沒說話，但眼神裡也透出幾分讚同。
韓玉林場長也表示支持：“蜂場的年輕人，我讓他們都積極參加。學習技術是好事，互相交流，共同進步嘛。”
方案一致通過。消息很快在靠山屯和鄰近的王家屯傳開了。起初，一些老古板還有些嘀咕，覺得“一群人聚在一起唱唱跳跳不成體統”，但大多數社員，尤其是年輕人們，都充滿了期待。
聯歡會的籌備緊鑼密鼓地開始了。孫衛東果然有兩下子，拉著幾個知青和屯裡愛熱鬨的年輕人，利用歇工後的時間，在打穀場上排練。他們編了快板《誇誇咱們合作社》，排了小合唱《豐收之歌》，還根據屯裡的真實事跡，編了個小品《退彩禮》，講的是一位姑娘說服家人，不要高價彩禮，支持心上人投身合作社生產的故事。這小品的原型，多少帶了點馬小玲和劉曉峰的影子，隻是結局被藝術化地拔高了。
沈念秋也沒閒著，她利用自己在知青中的人緣和女性的細膩，主動幫著協調服裝、道具，還給幾個害羞的姑娘做思想工作，鼓勵她們上台。她發現，當大家的精力被引導到一件有意義且充滿集體榮譽感的事情上時，那些原本縈繞在男女青年之間的微妙氣流，反而變得坦蕩和自然了許多。馬小玲被選進了合唱隊，雖然沒能和劉曉峰有太多單獨接觸，但能在集體活動中遠遠看他一眼，或者排練後和大家一起說笑著回家，那份隱秘的情愫似乎也找到了安放之處，不再那麼焦灼和冒失。
聯歡會定在了一個月圓之夜，就在老槐樹下那片空場上。汽燈雪亮，照得四周如同白晝。幾乎全屯子的人都來了，扶老攜幼，熙熙攘攘。秦建國和老支書簡單講話後，節目正式開始。
快板清脆，歌聲嘹亮，小品更是逗得大家前仰後合，尤其是演到“退彩禮”那段，台下不少老人都陷入了沉思，年輕人則爆發出會心的笑聲和掌聲。王家屯那個來說過理的嬸子也來了，看著台上精神煥發的女兒和其他年輕人一起認真表演的樣子，再聽到周圍人對節目內容的稱讚，臉上的神情也由最初的彆扭，漸漸化為了釋然和一絲驕傲。
劉曉東和蜂場的幾個小夥子也表演了一個節目——詩朗誦《我們是年輕的養蜂工》，雖然略顯青澀，但那份投入和朝氣贏得了熱烈的掌聲。馬小玲在台下看著，眼睛亮晶晶的。
聯歡會取得了空前的成功。它不僅驅散了合作社初建時的些許沉悶，極大地鼓舞了社員們的士氣，更重要的是，它為靠山屯的年輕人們打開了一扇窗，一種健康、積極的交往風氣開始慢慢形成。
隨後成立的青年學習小組更是將這種風氣固定下來。每周兩個晚上，年輕人聚在場院屋，有時學習報紙上的政策，有時由韓玉林、秦建國這樣的技術能手講解種養殖知識，有時也會自由討論。在這裡，才華和能力成了更吸引人的資本，思想的交流碰撞出火花，也悄然孕育著更為堅實的情感基礎。
秋意漸深，山巒換上了斑斕的彩衣。合作社的各項生產也進入了最關鍵的秋收階段。蜂場收獲了飽滿的蜂巢，兔場擴大了規模，藥材烘乾房日夜運轉，新開墾的坡地上，高粱玉米沉甸甸地垂下了頭。
秦建國和沈念秋更加忙碌了，常常是天不亮就出門，頂著星星才回家。但看著合作社賬目上逐漸增長的數字，看著屯裡人臉上越來越濃的笑意，看著青年們在集體中煥發出的蓬勃朝氣，他們覺得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一天傍晚，沈念秋剛從兔場回來，正彎腰在院子裡收晾曬的草藥，秦建國也風塵仆仆地從地裡回來。他手裡拿著一把野地裡采來的、開得正盛的紫色雛菊，遞到沈念秋麵前。
“路上看到的，想著你或許喜歡。”他語氣依舊有些硬邦邦的，但眼神溫和。
沈念秋愣了一下，接過那束在秋風中搖曳的小花，臉上綻開一抹比花兒還明豔的笑容。她沒有道謝，隻是仔細地將花插在一個裝了水的瓦罐裡，擺在了窗台上。
暮色四合，窗台上的野菊為清貧的小院增添了一抹亮色，也映亮了夫妻二人心照不宣的笑臉。靠山屯的秋天，是豐收的季節，也是希望生根發芽的季節。他們的故事，和這片土地上千百個勞動者的故事一樣，才剛剛翻開嶄新的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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