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建國的話語在油燈的微光中沉甸甸地落下,像一顆定盤的星,穩住了在場幾個核心人物連日奮戰後略顯焦灼的心。李向陽的第二封來信,如同一陣及時的春風,再次吹拂過靠山屯,將遠方學子的牽掛與屯子裡火熱的生活緊緊聯係在一起。這股無形的力量,驅動著每一個人在春耕的征途上,步伐邁得更加堅實。
麥苗破土後,田間管理的重心立刻轉移。沈念秋的“新麥種學習班”從理論進入了實踐階段。她幾乎整天泡在東頭的三百畝麥地裡,彎腰仔細查看著麥苗的長勢。新麥種雖然抗倒伏,但幼苗期對雜草的競爭尤其敏感。一場春雨一場草,隨著氣溫回升,田壟間的雜草也開始瘋長,與嬌嫩的麥苗爭奪著寶貴的養分和陽光。
“鋤頭底下三分水,鋤頭底下三分肥。”老支書韓長海蹲在地頭,用煙袋鍋子指點著,“這頭遍鋤草,最關鍵,一定要除早、除小、除了!不能讓草欺了苗!”
不用老支書多說,社員們都深知這個道理。天剛放亮,麥田裡就已經布滿了鋤草的人群。男女老少齊上陣,按照生產隊劃分的片區,一字排開,揮舞著鋤頭。鋤頭起落間,雜草被連根鏟除,泥土被翻鬆,既除了草,又起到了保墒的作用。這是一項考驗耐心和腰力的活計,人們一邊勞作,一邊扯著嗓子拉著家常,或者說幾句玩笑話,驅散著疲勞。嘹亮的東北民歌時不時地從某個角落響起,引來一片應和。
王彩鳳在完成了主要的播種任務後,也加入了鋤草的行列。不過,她的心思顯然不止於此。張技術員臨走前,曾無意間提過一種新型的除草劑,說是效率極高,但價格貴,使用條件也苛刻,對剛出苗的作物可能也有風險,目前還在試驗推廣階段。王彩鳳把這個事兒記在了心裡,休息的時候,她找到沈念秋,悄悄問:“念秋姐,你說,咱們以後能不能也用上那種藥水,嘩啦啦一噴,草就死了,人就不用這麼累死累活地鋤草了?”
沈念秋用毛巾擦著額角的汗,搖搖頭:“彩鳳,你的想法是好的。但那東西,咱們現在用不起,也用不好。一是貴,合作社這點家底,買不起那麼多;二是聽說用量和時機把握不好,連苗都可能跟著遭殃。眼下啊,還是這鋤頭最可靠。”她看著王彩鳳有些失望的眼神,又鼓勵道:“不過,你能想著這些新東西,是好事。等以後咱們條件好了,說不定真能用上。你先把拖拉機擺弄明白,那就是咱們屯裡的大寶貝了。”
王彩鳳點點頭,她知道沈念秋說的是實情。但她心裡那顆向往機械化、減輕勞動強度的種子,已然埋下,並且開始生根發芽。她看著自己因為學習操作機器和參加勞動而變得粗糙甚至有些破皮的手掌,心裡卻沒有絲毫後悔,反而有一種充實的滿足感。
孫衛東負責的積肥運肥工作告一段落後,他和他帶領的年輕勞力們被編入了各生產隊,投入了緊張的鋤草戰役。孫衛東乾起活來依舊像頭不知疲倦的強牛,他鋤過的地,草根清理得最乾淨,土鬆得最細。他那股不服輸的勁頭,也帶動著身邊的年輕人,無形中形成了一種“比、學、趕、幫”的競賽氛圍。休息時,他不再像以前那樣獨自悶坐,也會聽大家閒聊,偶爾插上幾句。有人提起王彩鳳開拖拉機拉水的事,誇她腦子活絡,孫衛東這次沒有吭聲反駁,隻是默默地磨著手中的鋤刀,眼神裡卻少了幾分以往的抵觸。
這天下午,天氣驟變。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從何處湧來大片的烏雲,天色迅速暗沉下來。風也開始變得強勁,帶著一股濕冷的寒意。
“要下雨了!”地頭有人喊道。
秦建國抬頭看天,眉頭緊鎖。這雲色,這風勢,不像是一場普通的春雨,倒像是……他心頭一緊,想起了老輩人說的“倒春寒”。
“快!通知各生產隊,抓緊收工!婦女和孩子先回去!把合作社院子裡晾著的種子趕緊收起來!”秦建國大聲吩咐著,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急。
命令迅速傳達下去,田野裡一片忙而不亂的景象。社員們扛起鋤頭,快步往屯子裡趕。沈念秋卻逆著人流,往麥田深處跑去,她要去看看那些剛剛露頭的、嬌嫩的麥苗。
果然,隨著一聲悶雷滾過天際,豆大的雨點劈裡啪啦地砸了下來,但其中竟然夾雜著細小的、堅硬的冰粒!是雹子!
“不好!是雹子!”沈念秋失聲叫道,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雖然雹子不大,持續時間也不長,隻有幾分鐘,隨後就轉成了冰冷的急雨,但對於剛剛出土、尚未完全紮根的麥苗來說,這無疑是一場災難。
雨還沒完全停歇,秦建國、老支書、沈念秋以及各生產隊隊長就冒著淅瀝的小雨,深一腳淺一腳地趕到麥田查看情況。眼前的景象讓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原本泛著新綠的麥田,此刻一片狼藉。不少麥苗被冰雹砸得東倒西歪,嫩葉破損,甚至有些被直接砸進了泥水裡。原本鬆軟的土表也被雨點砸實,部分低窪的地方開始積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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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的!”一個生產隊長忍不住罵了一句,眼圈有些發紅。這可是全屯人指望豐收的新麥種啊!
沈念秋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扶起一株倒伏的麥苗,仔細查看著根部和莖葉的損傷情況,臉色凝重。“損失肯定有,”她聲音低沉地說,“主要是葉片損傷,會影響光合作用。倒伏的如果根係沒斷,還能慢慢恢複,但長勢肯定會受影響。最怕的是後續降溫,這才是‘倒春寒’最厲害的地方。”
秦建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和汗水,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都彆慌!天災人禍,躲不過,但咱們不能認輸!老支書,您經驗多,看眼下該怎麼辦?”
老支書韓長海沉默地吸著旱煙,煙霧在潮濕的空氣裡顯得格外濃重。“首要的是排水!地裡有積水,苗根泡久了就得爛!立刻組織人,疏通田壟溝渠,把水排出去。第二,等天晴了,地皮稍微乾爽點,趕緊追一次速效肥,像人受了傷要補營養一樣,給苗子提提勁!最好是稀薄的人糞尿或者化開的化肥水,小心彆燒了根。第三,”他看向沈念秋,“念秋,你是技術員,看看有沒有什麼藥能預防一下凍害後的病害?”
沈念秋立刻點頭:“我馬上查資料!公社農技站好像有一種石硫合劑,可以預防霜黴病之類的,我明天一早就去問問,看能不能申請一點回來。”
“好!”秦建國立刻拍板,“就按老支書說的辦!各生產隊立刻組織勞力,排水!男勞力不夠,女勞力上!孫衛東呢?”
“在呢,支書!”孫衛東渾身濕透,從人群後擠過來,臉上滿是雨水和泥點。
“你帶你那隊人,負責東頭這片最嚴重的窪地排水!工具不夠就用鍬挖,用手扒,務必把水給我排乾淨!”
“是!”孫衛東二話不說,轉身就招呼他的人馬去了。
“彩鳳!”秦建國又喊道。
“支書,我在這兒!”王彩鳳也剛從地裡回來,頭發濕漉漉地貼在額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