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秋帶著石頭離開後的靠山屯,仿佛被抽走了一部分鮮活的色彩,但生活的車輪依舊沉重而堅定地向前滾動。秦建國將那份蝕骨的思念深深埋進心底,化作更旺盛的精力,投入到屯子的未來中。他清楚,光靠種地,靠山屯永遠隻能掙紮在溫飽線上。他的目光,一次次投向屯子身後那綿延起伏、蘊藏著無數寶藏的大興安嶺餘脈。
開春化凍,道路依舊泥濘不堪,但秦建國已經行動起來了。他首先盯上的,就是那個名存實亡的“山貨合作社”。幾年前在他推動下成立,卻因銷路、管理等問題,一直半死不活,社員們積極性不高,好東西賣不出好價錢。
這天晚上,秦建國在自己家那間如今顯得格外空蕩冷清的堂屋裡,點起了那盞陪伴他無數個夜晚的煤油燈。燈火如豆,映照著幾張被歲月風霜雕刻、帶著疑慮和期盼的臉。除了老支書,還有合作社原來的會計老馬,以及幾個平日裡頭腦活絡、手腳勤快的年輕社員,比如趙衛國和李小栓。
“老少爺們兒,”秦建國開門見山,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咱們這合作社,不能再這麼半死不活地吊著了。靠山吃山,老祖宗的話沒錯,可咱們這‘吃’法,得變變了。”
他拿出一個用牛皮紙仔細包著的小本子,那是沈念秋臨走前,幫他整理的從各種報紙、內部資料上摘抄的,關於南方一些地方搞活副業、發展集體經濟的報道片段。他雖識字不算極多,但沈念秋娟秀的字跡和清晰的條理,讓他能看懂其中的關鍵。
“我琢磨了三條,”秦建國伸出三根粗壯的手指,“第一,立規矩。以往咱們收山貨,不分好壞,混在一起論堆撮,這不行。從今年起,木耳按朵大小、厚薄分等級;榛子、鬆子按飽滿程度分;蘑菇更不能混,榛蘑是榛蘑,元蘑是元蘑,猴頭……那得更金貴著來。不同的等級,不同的收購價,公平公道。”
老馬扶了扶斷了一條腿、用膠布纏著的眼鏡,遲疑道:“建國,這……分那麼細,麻煩不說,賬也不好記啊。”
“麻煩才能出效益!”秦建國語氣堅定,“馬叔,賬目您多費心,弄個清楚的章程,貼出來,讓大夥兒都明明白白。咱們不能讓勤快人、細心人心寒。”
他頓了頓,繼續說第二條:“第二,拓路子。光等著外麵那些二道販子來,價格永遠被他們掐著脖子。開春路好走點,我帶上分好級的樣品,去縣裡,甚至去地區供銷社跑跑。咱們靠山屯的東西,不比他們貨架上的差!”
李小栓忍不住插嘴:“支書,那些公家單位,門坎高著呢,能搭理咱這山旮旯裡的人?”
秦建國看向他,眼神銳利:“不去磕頭,怎麼知道門開不開?現在政策跟以前不一樣了,念秋來信也說,城裡都在討論搞活經濟。咱們這是正大光明給集體創收,不偷不搶,怕啥?臉皮厚點,嘴甜點,貨硬點,就有希望!”
“那第三呢?”老支書吧嗒著旱煙,渾濁的眼睛裡閃著光。
“第三,挖寶貝。”秦建國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絲山裡人特有的神秘與自信,“普通山貨,咱們要賣上價。那些藏在老林子裡的寶貝,更得弄出來當‘敲門磚’!我打算組織幾個人,成立個‘跑山小隊’,往老林子裡走走,找找棒槌人參)、黃芪、五味子,還有頂好的猴頭菇。這些東西,隻要品相好,不愁沒銷路。”
這個提議讓在座的人都吸了口氣。老林子深處可不是鬨著玩的,野獸、迷路、“麻達山”在山裡轉向),都是要命的事。
“我帶隊。”秦建國一句話打消了眾人的顧慮,“山裡的規矩,我熟。”
會議開到深夜,煤油燈添了兩次油。最終,老支書一錘定音:“建國腦子活,看得遠。我看行!就按他說的辦,社裡全力支持!”
說乾就乾。接下來的日子,秦建國幾乎腳不沾地。他帶著趙衛國、李小栓他們,重新收拾了合作社那間破舊的倉庫,用木板隔出了不同的區域,找來舊報紙練習如何初步包裝山貨以免破損。他又親自製定了詳細的收購標準和價格表,讓老馬用大紅紙抄了,貼在合作社最顯眼的地方。社員們圍著看,議論紛紛,有期待的,有懷疑的,但無疑,一股新的活力開始在這小小的合作社裡湧動。
更重要的是,秦建國親自挑選了四個經驗豐富、身強力壯的社員,加上他自己,組成了五人“跑山小隊”。在一個晨光熹微的清晨,他們帶著乾糧、獵槍防身)、索撥棍找人參的工具)、以及足夠的勇氣,消失在了屯子背後那片墨綠色的林海之中。
這一去就是五六天。屯子裡的人,心都跟著懸了起來。直到第六天傍晚,夕陽將山梁染成金紅色時,幾個疲憊卻興奮的身影終於出現在了屯口。他們不僅帶回了大量的椴木香菇、蕨菜,更重要的是,秦建國憑借著他老獵人的眼睛和對山勢的熟悉,在一片背陰坡的柞樹林裡,發現了幾株品相極好的“四品葉”人參!雖然年份不算頂老,但在這年頭,已是極為難得的收獲。此外,他們還采到了一些珍貴的五味子和十幾個碩大、潔白的猴頭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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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靠山屯都轟動了!多少年了,沒人從老林子裡帶回過這樣的“硬貨”!
秦建國顧不上休息,帶著精選出的山貨樣品——包括那幾株用苔蘚小心包裹的人參和品相最好的猴頭、木耳,打點行裝,踏上了去縣城的征途。
第一次走進縣供銷社的大門,果然如李小栓所料,遭到了冷遇。櫃台後的售貨員眼皮都沒抬一下。秦建國不氣餒,他打聽到供銷社主任的辦公室,就默默地站在門口等。從上午等到下午,主任進出幾次,他都上前誠懇地說明來意,遞上樣品。最終,他的執著和手裡那幾株帶著泥土氣息、須子完整的人參打動了主任。
主任仔細查看了所有樣品,尤其是對分級包裝的木耳和榛子表示了興趣。“你們這……弄得挺像回事兒啊。”主任終於鬆口,“這樣,木耳和榛子,按你們分的等級,我們先要一批,價格……比往常高三成。人參和猴頭,我幫你們聯係地區土產公司看看,那個更金貴。”
消息傳回靠山屯,如同一聲春雷炸響!高三成!這意味著同樣的付出,能換來實實在在更多的收入!社員們奔走相告,臉上洋溢著多年未見的、發自內心的笑容。那些當初猶豫著沒把好貨拿出來的人家,後悔不迭,紛紛表示今年一定嚴格按照標準采摘、交售。
山貨合作社,這沉寂多年的老樹,終於在秦建國的精心澆灌下,抽出了令人振奮的新枝。這第一次成功的“破冰”,不僅為屯子帶來了直接的經濟收益,更重要的是,它點燃了社員們心中對改變現狀、創造更好生活的希望之火。秦建國站在合作社門口,看著社員們熱火朝天分揀、包裝山貨的場景,知道這隻是第一步,但卻是堅實而充滿力量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