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貨合作社的成功和坡地包產到組的初步成效,像兩劑強心針,讓靠山屯的社員們看到了改變命運的可能。秦建國並未滿足於此,他那雙習慣了眺望山林的銳利眼睛,開始審視屯子裡更具體、更迫切的難題——住房。
靠山屯的房屋,大多還是“乾打壘”的土坯房,低矮、陰暗,經不住幾年風雨。誰家想蓋間像樣的磚瓦房,那磚頭得從幾十裡外的縣磚廠拉回來,運費比磚本身還貴,對普通社員家庭來說,無異於天文數字。秦建國看著屯裡幾戶人家為備料愁眉苦臉,看著孩子們在破舊的教室裡上課,一個念頭在他心中愈發清晰——咱們自己辦個磚窯!
這個想法,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大膽,引起的波瀾也更為劇烈。
在又一次社員大會上,當秦建國把這個想法提出來時,會場先是死一般的寂靜,隨即炸開了鍋。
“燒磚?建國,你可真敢想!那可不是咱們擺弄土坷垃的事兒!”
“技術呢?誰懂燒窯的火候?燒壞了,一窯磚可就全廢了!”
“本錢從哪兒來?挖土、做坯、建窯、買煤……哪一樣不要錢?”
“就算燒出來了,有人要嗎?彆到時候磚砸手裡,咱們可就傾家蕩產了!”
質疑聲、反對聲,如同冰雹般砸來。連一向支持他的老支書,這次也緊鎖著眉頭,旱煙袋吧嗒得格外急促:“建國,這事兒……風險忒大了。咱們屯子底子薄,經不起這麼折騰啊。”
秦建國站在眾人麵前,神情凝重,卻沒有絲毫退縮。他等大家的聲音稍稍平息,才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像錘子一樣敲在每個人心上:
“老少爺們兒說的都在理,難,確實難!技術、本錢、銷路,樣樣都是難關。可咱們想想,啥事不難?當初搞合作社,難不難?現在不也見著亮光了?”
他環視一圈,目光掃過一張張寫滿憂慮的臉:“為啥要辦磚窯?就為咱們自己!為咱們能住上亮堂結實的房子!為咱們的娃娃能在不漏雨的教室裡念書!為咱們屯子的小夥子,說媳婦的時候能硬氣點,不用為間新房愁白了頭!”
他頓了頓,拋出了更實際的考量:“咱們這大興安嶺,冬天多冷?土坯房能扛幾年?年年修補,費工費料!要是咱們自己能燒磚,慢慢換,家家戶戶都能受益。這是一本萬利、造福子孫的事!”
“再說銷路,”秦建國繼續分析,“不光咱們屯,周邊幾個屯子,哪個不缺磚?隻要咱們的磚質量好,價格比外頭的便宜,就不愁賣!本錢,合作社這次掙了些,可以先墊上,不夠,咱們各家湊一點,算入股,將來磚窯掙錢了,按股分紅!”
“那技術呢?”會計老馬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技術,我去學!”秦建國斬釘截鐵,“我打聽過了,地區邊上有個小國營磚廠,我準備去那裡,當免費的學徒,給他們乾活,偷師學藝!我就不信,人家能掌握,咱們靠山屯的漢子就學不會!”
他的決心和描繪的藍圖,帶著一種悲壯的色彩,感染了一部分人。趙衛國、李小栓這些年輕人首先站出來支持:“支書,我們跟你乾!力氣我們有!”
經過連續幾天反複的討論、計算,甚至爭吵,最終,在老支書“出了事,我這把老骨頭跟建國一起扛”的表態下,社員大會以微弱的優勢通過了辦磚窯的決議。秦建國知道,這隻是萬裡長征第一步,真正的考驗還在後麵。
他立刻動身,背著乾糧,步行加搭車,去了那家小國營磚廠。他沒有任何介紹信,隻能守在廠門口,見到看起來像老師傅的人就上前遞煙、說好話,訴說靠山屯的困難和他們想自辦磚窯的決心。他的誠懇和那股不達目的不罷休的韌勁,最終打動了一位姓王的老師傅。王師傅冒著風險,默許他在工地上幫忙,偷偷指點他關鍵的環節:如何選土、和泥、製坯、晾曬,尤其是如何掌握那座土窯的“火候”——什麼時候添煤,什麼時候閉火,什麼時候洇水給磚窯澆水使其冷卻漸變,決定磚的成色和硬度),這裡麵的學問深著呢。
秦建國像一塊乾燥的海綿,拚命吸收著一切知識。他白天在磚廠賣力乾活,晚上就著工棚昏暗的燈光,用沈念秋給他準備的筆記本,密密麻麻地記錄下每一個細節,畫下窯體的結構圖。他的手磨出了血泡,肩膀被扁擔壓得紅腫,但眼神卻越來越亮。
一個多月後,秦建國帶著滿身塵土和一本珍貴的“磚窯筆記”,回到了靠山屯。他沒有休息,立刻投入到磚窯的選址和建設中。
選址就在屯子東頭那片土質合適的山坡下。全屯的勞力,在秦建國的帶領下,開始了艱苦的創業。挖地基、運石頭、砌窯體……沒有機械,全靠肩挑手抬。秦建國既是總指揮,又是最強壯的勞力,哪裡最累,他就出現在哪裡。他按照筆記上的知識和王師傅的指點,嚴格把控著窯體的結構,特彆是煙道和火膛的角度,一點不敢馬虎。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做磚坯更是繁重的體力活。選好的粘土要反複摔打、揉捏,排除空氣,才能放進木製的磚模裡,成型後搬到場地上晾曬。那段時間,屯子東頭那片空地上,密密麻麻擺滿了棕黃色的磚坯,在陽光下散發著泥土的氣息。社員們的手,都因為長期接觸泥水而變得粗糙開裂。
最大的難關,還是燒窯。第一窯磚點火那天,幾乎全屯的人都來了。窯口火焰熊熊,映照著秦建國和幾個核心隊員緊張而凝重的臉。他們輪流值守,按照秦建國筆記本上的記錄和王師傅傳授的“看火色”的經驗,小心翼翼地添煤,觀察著窯內溫度的變化。
那幾天,秦建國幾乎沒合眼,吃住都在窯口旁。他的眼睛因為長時間盯著火焰而布滿血絲,臉上被烤得脫了皮。沈念秋的來信,他揣在懷裡,卻顧不上細看,隻在夜深人靜、守著窯火時,才拿出來摩挲一下,從那娟秀的字跡中汲取一絲溫暖和力量。
終於到了閉火洇水的關鍵時刻。這是決定一窯磚成敗的最後一步,也是最考驗經驗和膽量的一步。水洇得太急,磚會開裂;太慢,磚會夾生。秦建國根據筆記和記憶,結合這幾天對火候的觀察,下達了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