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揣著縫在棉襖夾層裡的近二千八百元巨款,秦建國踏上了返回靠山屯的歸程。鄰縣喧囂的街道、昏暗小巷裡的交易、招待所不眠的夜晚,都仿佛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夢。當長途汽車再次駛入連綿的山巒,熟悉的鬆柏氣息透過車窗縫隙鑽進來時,他才有一種重新腳踏實地的感覺,儘管這“地”已然不同。
這筆錢,像一塊沉重的烙鐵,貼在他的胸口,既是前所未有的底氣,也是無時無刻的提醒——他過去的所作所為,以及即將到來的、必須做出的抉擇。
車子在公社停下,他沒有過多停留,直接步行回屯。一路上,他敏銳地察覺到氣氛的變化。通往老河套方向的岔路口,設立了明顯的木杆和“勘探重地,閒人免進”的牌子,甚至有民兵站崗。路上遇到的社員,交談中也多了關於“開礦”、“國家大工程”的興奮猜測和隱隱擔憂。
“建國回來啦?”路上遇到王老趕,他停下馬車,“工具買著了?”
“看了看,不太合用。”秦建國含糊應道,順勢打聽,“屯裡這幾天沒啥事吧?我看老河套那邊管得嚴了。”
“可不嘛!”王老趕壓低聲音,“聽說底下真有大家夥指礦藏)!縣裡、地區的領導都來看過了!趙大山這兩天忙得團團轉,又是安排民兵,又是準備接待。這下好了,咱們靠山屯真要出名了,說不定還能招工進礦上當工人哩!”他臉上帶著樸素的憧憬。
秦建國笑了笑,沒接話。出名?招工?對他而言,這更像是喪鐘。他仿佛已經聽到了推土機的轟鳴和礦洞挖掘的爆破聲,他守護的這片山林,他賴以生存和積累財富的獵場,即將麵目全非。
回到護林點,他仔細檢查了屋內屋外,確認無人潛入,地窖和房梁上的隱藏點也完好無損。他將身上大部分現金取出,和之前的積蓄合並,重新藏好。隻留下少量應急錢在身上。
巨大的財富在手,卻讓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緊迫。下一步,該怎麼辦?
立刻帶著錢走?去找沈念秋和石頭?這個念頭極具誘惑。但他能去哪裡?城裡戶口是鐵門檻,沒有單位接收,他就是盲流。這筆錢在城裡能支撐多久?坐吃山空嗎?而且,一旦他這個“英雄護林員”突然失蹤,必然會引來調查,會不會反而暴露?
留下來?守著這片即將被開發的山林,他能做什麼?護林員的工作可能很快就不複存在。利用手裡的錢,在屯子裡做點什麼?他想起自己當支書時搞的那些副業——兔場、蜂場、磚窯……如果投入這筆錢,擴大規模,或許真能讓靠山屯更富,自己也能從中分一杯羹,有一個光明正大的收入來源?這個想法讓他心動了一下,但旋即又被現實壓了下去。政策風向雖然比前些年緩和,但私人搞大規模副業,性質難以界定,太紮眼,容易成為靶子。而且,地質隊和隨之而來的開發,會帶來怎樣的變數,誰也說不準。
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糾結。每一種選擇都似乎有路,每一種選擇又都布滿荊棘。
傍晚,趙大山找上門來,臉上帶著興奮和疲憊交織的紅光。
“建國,你回來的正好!正要找你呢!”
“大山哥,什麼事?”
“大事!好事!”趙大山搓著手,“地質隊的初步報告出來了,咱們這底下,有豐富的銅礦,還有伴生的啥稀有金屬,儲量很大!省裡都驚動了!馬上就要成立礦山建設指揮部,大規模勘探和前期建設就要開始了!”
儘管早有預料,親耳聽到證實,秦建國的心還是猛地一沉。
“這是好事啊,為國家做貢獻。”他勉強維持著平靜。
“是啊!咱們靠山屯要跟著沾光了!”趙大山沒察覺他的異樣,繼續興奮地說,“指揮部成立,需要大量人手,保衛、後勤、向導……公社決定,抽調各大隊精乾力量參與。你是咱們屯的能人,又是護林員,熟悉地形,還是戰鬥英雄,指揮部保衛科點名要你過去幫忙!工資待遇按正式工算!”
去指揮部?保衛科?秦建國愣住了。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這意味著他將從遊離於邊緣的護林員,直接進入這場開發風暴的中心!
去,還是不去?
去的風險顯而易見:離權力和調查的中心太近,更容易暴露自己過去的那些事。而且,這意味著他要親手參與摧毀自己守護的山林。
但不去呢?拒絕組織的“重用”?在這個節骨眼上,顯得太不合時宜,反而更引人懷疑。而且,進入指揮部,或許能接觸到更核心的信息,提前知曉規劃和動向,甚至……能不能在混亂中,為自己謀取一些意想不到的機會?比如,礦山建設初期的物資采購、人員調配,裡麵會不會有油水?風險與機遇,往往並存。
電光火石間,秦建國做出了決定。
“感謝組織信任!”他挺直腰板,語氣堅定,“我一定服從安排,為礦山建設貢獻力量!”
“好!我就知道你沒問題!”趙大山用力拍著他的肩膀,“明天就去指揮部報到,地點暫設在公社大院旁邊那排新蓋的紅磚房。”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送走趙大山,秦建國獨自站在暮色中,心情複雜難言。他沒想到,命運的轉折以這樣一種方式突然降臨。他原本計劃的逃離或隱匿,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重用”打亂了節奏。
但他很快調整了心態。既然無法避開,那就迎上去!利用這個機會,觀察,等待,或許能找到一條更穩妥、更能將手中財富洗白的路徑。他相信,在絕對的實力——無論是武力、財力還是洞察力——麵前,很多問題確實可以化為飛灰。他要做的,就是隱藏好自己,運用好這“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