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分享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彼此溝通的大門。秦建國依然不怎麼參與他們激烈的概念辯論,但他開始用行動“對話”。他拿出那塊長白山椴木,沒有畫複雜的草圖,隻是根據木頭的形狀和紋理,開始用最傳統的刻刀,雕刻一隻簡練的、順流而下的魚。動作很慢,每一刀都凝神靜氣。漸漸地,其他藝術家圍攏過來,他們驚訝於這種完全依賴手感、與材料直接對話的工作方式,驚訝於那些簡單工具在秦建國手中展現出的精準與表現力。
秦建國也在觀察中找到了切入點。他注意到工坊裡堆放著一些本地廢棄的舊船板、老酒桶板,還有從附近森林裡收集來的、被風雨侵蝕的斷枝。這些材料,與他的江底木、工業舊木,形成了有趣的呼應。他萌生了一個想法:不做一件完整的、獨立的作品,而是做一組“對話的碎片”。
他用帶來的江底木雕刻出鬆花江波浪的片段紋樣;用老宅雕花殘片與一塊萊茵河舊船板結合,將東方的蓮花卷草與西方船板的鉚釘孔痕並置;用工業舊木的平整截麵,與一塊被蟲蛀蝕的本地橡木並排擺放,展現兩種截然不同的“損傷”美學;最後,用那塊雕刻著遊魚的椴木,作為這一係列碎片的“引子”或“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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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試圖將它們強行組裝成一個整體,而是讓它們保持獨立又彼此關聯的狀態,陳列在一張長長的、未經修飾的老木桌上。旁邊,他用毛筆從國內帶來)和鋼筆,分彆寫下簡短的中文和德文說明,不是解釋作品,隻是標明每一塊碎片的材料來源和最初的“身份”。
當這組名為《河流的碎片——來自鬆花江與萊茵河的對話》的陳列完成時,工坊裡的藝術家們都沉默了。它們不像工坊裡常見的作品那樣具有強烈的視覺衝擊或觀念表達,反而顯得異常樸素,甚至有些“未完成”。但正是這種樸素,以及背後那種對兩種不同河流文化、兩種不同時間痕跡的並置與尊重,產生了一種直指人心的力量。
漢斯聞訊趕來,看了許久,對秦建國說:“秦,你找到了一種隻屬於你自己的‘語言’。它不響亮,但能走得很遠。”
駐留的最後兩周,秦建國放鬆了許多。他開始學習使用一些當地的安全電動工具,提高處理基礎木料的效率;他也嘗試將一些極簡的西方現代設計線條,融入自己為工坊製作的小件紀念品中比如用萊茵河卵石和本地小木塊結合的鎮紙)。更重要的是,他建立了與這些異國匠人的友誼。他們互相贈送小作品,交換材料樣本,約定保持通信。
回國的前夜,工坊為秦建國舉行了小小的送彆會。大家喝著當地的雷司令葡萄酒,氣氛融洽。那位德國雕塑家舉杯說:“秦,你讓我重新思考‘慢’的價值。也許最快的技術,並不能抵達材料最深的內心。”
秦建國不善言辭,隻是舉杯,一飲而儘。窗外,萊茵河水在月光下靜靜流淌,不知是否連通著遙遠的鬆花江。
飛機降落在春城機場時,正是北國初夏,楊花柳絮漫天飛舞。走出艙門,熟悉的、帶著塵土和植物氣息的空氣撲麵而來,秦建國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離開這段時間缺失的“地氣”都補回來。
胡同還是那個胡同,小院的門扉依舊。推門進去的刹那,刨花聲和鋸木聲戛然而止。李強、李剛、王娟、宋誌學齊刷刷地站起來,臉上帶著抑製不住的喜悅和一點點不易察覺的緊張,仿佛等待檢閱的士兵。
“師父!”“秦師傅!”
秦建國看著他們,看著院子裡收拾得井井有條的工具和木料,看著工作台上幾件明顯是新完成的、帶著嘗試意味的小件作品李剛做的嵌有鵝卵石的筆擱,宋誌學設計的融合了傳統榫卯和幾何線條的小盒),心裡那塊在異國他鄉始終懸著的石頭,終於穩穩落地。
“嗯,我回來了。”他笑了笑,放下簡單的行囊,“家裡,都好?”
“好!都好!”李強搶著說,然後迫不及待地開始彙報這段時間的工作:接了兩個小設計,完成了;王娟整理了更多資料;宋誌學試著用本地新采的柞木做了一套茶具,正在打磨;李剛的基本功又紮實了不少……
晚飯是在沈家吃的,依舊是熱鬨的接風宴。沈念秋做了他最愛吃的排骨燉豆角,石頭嘰嘰喳喳地問著國外的見聞。秦建國話不多,隻是聽著,笑著,吃著熟悉的飯菜,感到每一根骨頭都在鬆弛下來。
夜深人散,秦建國和沈念秋回到自己屋裡。他從行囊裡拿出那本速寫本,一頁頁翻給沈念秋看。有法蘭克福機場的鋼架結構,有萊茵河畔的古堡素描,有工坊裡那些奇形怪狀的工具,有藝術家朋友們的肖像速寫,也有大量關於木頭、石頭、金屬肌理的細節描繪,還有一些零散的文字,記錄著當時的感受和對話片段。
“收獲大嗎?”沈念秋輕聲問。
秦建國合上本子,望向窗外朦朧的夜色,緩緩道:“大。開了眼界,也穩了心。看到彆人走得那麼快,那麼好,反而更清楚自己該走什麼樣的路。咱們的‘慢’,咱們對‘老東西’的珍惜,對‘地氣’的講究,不是落後,是另一種珍貴。就像咱春城的黑土地,看著樸實,底下有勁兒。”
他頓了頓,握住沈念秋的手:“出去一趟,更覺得,根在這裡。以後,‘北木’的路,咱們心裡更有底了。”
第二天,秦建國早早來到小院。他沒有立刻開始新的創作,而是像往常一樣,先打掃院子,整理工具,然後一塊塊地檢視那些熟悉的木料。陽光透過樹葉灑下來,光斑在木頭的紋理上跳躍。他拿起一塊新收的、帶著新鮮斧痕的柞木,湊近聞了聞,那是森林和陽光的味道。
徒弟們陸續到來,安靜地開始各自的工作。院子裡重新響起了富有節奏的勞作之聲。
秦建國走到工作台前,攤開一張新紙,卻沒有畫任何設計圖。他隻是靜靜地坐著,聽著院子裡的聲音,感受著穿過堂風的溫度,看著光線在木料堆上緩慢移動。
他知道,遠行的塵埃已經落定,而生活與手藝,就在這日複一日的聲響、氣息與光影中,繼續它深沉而綿長的流淌。
新的木頭,總會到來。新的故事,正在孕育。而他的手,他的心,已經準備好,再次與它們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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