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8年的初夏,歐洲的外交中心轉移到了德意誌帝國的首都柏林。由“鐵血宰相”俾斯麥發起並主持的這次國際會議,名義上是為了“修訂”俄土之間過於苛刻的《聖斯特法諾條約》,維護歐洲“和平與均勢”,實則是一場赤裸裸的、重新瓜分奧斯曼帝國遺產、調整巴爾乾勢力範圍的列強分贓大會。對於剛剛躋身強國俱樂部、亟需國際承認其殖民成果的意大利王國而言,這是其建國以來麵臨的最重要、也最考驗外交智慧的國際舞台。
亞曆山德羅在羅馬奎裡納萊宮的書房裡,與外交大臣蒙特貝羅子爵進行了最後一次出發前的密談。牆上懸掛著巨大的歐洲和地中海地圖,上麵清晰地標注著意大利在北非和愛琴海新獲得的土地。
“子爵,”亞曆山德羅的目光銳利而冷靜,“記住,我們此行唯一的核心目標,不是去爭奪巴爾乾的土地——那不是我們的遊戲場,也不是我們目前能消化得了的。我們的目標是讓歐洲,尤其是英、法、奧、德、俄這五大國,白紙黑字地、明確承認意大利對的黎波裡塔尼亞、昔蘭尼加我們稱之為利比亞)以及克裡特群島的‘特殊利益’和實際統治權。這是我們的底線,不容任何質疑和後退。”
他踱步到窗前,看著羅馬的街景,繼續說道:“為了實現這個目標,我們必須展現出靈活性和戰略價值。在巴爾乾問題上,我們沒有固定的盟友,隻有永恒的利益。如果支持奧匈帝國在波斯尼亞的行動能換取他們對我們北非利益的承認,那就支持;如果默認英國對塞浦路斯的野心能換來倫敦的點頭,那就默認。甚至…在必要時,可以對俄國表示一絲有限的同情,以增加我們與其他國家談判的籌碼。我們要做的,不是一個挑戰者,而是一個精明的交易者和既成事實的確認者。”
“我明白,首相閣下。”蒙特貝羅男爵鄭重點頭,他深知肩上擔子的重量,“我們會利用一切機會,強調意大利的占領帶來了‘秩序’與‘穩定’,並已獲得‘當地居民’的‘廣泛接受’儘管這很大程度上是宣傳)。我們會讓其他大國意識到,承認意大利的既得利益,是維持地中海新均勢的最便捷、最符合他們自身利益的選擇。”
“很好,”亞曆山德羅拍了拍男爵的肩膀,“去吧。讓歐洲聽聽意大利的聲音。”
1878年6月13日,柏林會議在俾斯麥的主持下正式開幕。會議氣氛從一開始就充滿了猜忌、算計和暗流湧動。蒙特貝羅子爵率領的意大利代表團,與其他大國的全權代表——英國的迪斯雷利和索爾茲伯裡、奧匈帝國的安德拉西、法國的瓦丁頓、俄國的戈爾恰科夫以及東道主俾斯麥——同坐一桌。與那些老牌帝國的代表相比,意大利人顯得相對低調,但蒙特貝羅子爵以其貴族式的優雅、流利的多國語言和謹慎的言辭,逐漸贏得了尊重,也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各方的底線。
會議的核心焦點自然是巴爾乾問題。俄國代表戈爾恰科夫極力想保住《聖斯特法諾條約》中“大保加利亞”的果實,但遭到了英國和奧匈帝國的強烈反對,雙方爭論激烈,幾乎陷入僵局。俾斯麥則扮演著“誠實的中間人”角色,但實際上更傾向於壓製俄國,提升德國的影響力。
意大利代表團並未過多卷入這場核心爭吵。蒙特貝羅子爵及其團隊巧妙地穿梭於各代表團之間,進行著密集的會外活動和雙邊磋商。他與英國代表索爾茲伯裡勳爵的會談至關重要。
“勳爵閣下,”蒙特貝羅在一次私下會晤中,語氣誠懇,“意大利完全理解並尊重大不列顛在東地中海至高無上的戰略關切。我們注意到,塞浦路斯島對於維護航線安全、遏製某些勢力他含蓄地指俄國)的擴張具有不可替代的價值。意大利政府願意在此次會議上,對英國在塞浦路斯的‘特殊利益’表示充分的理解,並相信英國的管理將為該地區帶來穩定與繁榮。”這番話幾乎是明確暗示意大利不會反對英國占領塞浦路斯。
索爾茲伯裡勳爵是精明的現實主義者,他深知意大利在地中海中部實力的增長已不可避免。用一個奧斯曼的島嶼塞浦路斯)去交換意大利對英國行動的默許,並換取意大利在北非和克裡特島問題上對英國的配合至少不搗亂),是一筆劃算的交易。他微笑著回應:“子爵閣下,英國也同樣關注地中海地區的整體穩定。一個強大而負責任的意大利,是維持該地區平衡的重要因素。對於的黎波裡和克裡特島既已形成的局麵,英國政府認為,隻要能夠確保當地秩序和商業自由,並非不可接受。”
與奧匈帝國外長安德拉西的會談則側重於巴爾乾西部。蒙特貝羅暗示,意大利對波斯尼亞黑塞哥維那的未來沒有興趣,甚至可以支持奧匈帝國在該地區發揮“穩定作用”,前提是維也納必須明確承認意大利在北非和愛琴海的利益。正處於與俄國尖銳對立中的奧匈帝國,樂於見到意大利站在自己一邊,至少保持中立,因此很快做出了積極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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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與俄國代表,蒙特貝羅也進行了接觸,表達了對俄國在戰爭中“損失”的“遺憾”,並委婉指出,一個在地中海擁有穩固利益的意大利,在未來或許能成為對抗英奧“過度擴張”的一個潛在平衡力量,試圖給外交失意的俄國人一點微妙的心理安慰。
經過近一個月的激烈爭吵、幕後交易和討價還價,力量對比的天平逐漸傾斜。俄國在英奧德的聯合壓力下,被迫放棄了大保加利亞計劃,海軍進入地中海的夢想再次破滅。俾斯麥的調解最終形成了一份新的條約草案。
1878年7月13日,《柏林條約》正式簽訂。這份條約對《聖斯特法諾條約》進行了重大修正,實質上是部分地瓜分了奧斯曼帝國,卻遠未解決巴爾乾的所有深層矛盾。
而對於意大利而言,條約中的相關條款卻意味著巨大的外交勝利。在各大國的默契認可和利益交換下,《柏林條約》正式規定:
奧斯曼帝國將的黎波裡塔尼亞和昔蘭尼加利比亞)的“特殊權益”及管理權移交意大利王國。
奧斯曼帝國承認克裡特島的“特殊情況”,其主權歸屬雖未直接寫明割讓,但條約明確賦予意大利對該島的“保護權”和實際管理權,其地位等同於割讓。
作為交換和對其他利益的承認,條約同時也規定了英國獲得塞浦路斯的行政管理權,奧匈帝國獲得對波斯尼亞黑塞哥維那的委任統治權。
當蒙特貝羅子爵在條約上鄭重簽下自己的名字時,他不僅代表意大利確認了這些收獲,更象征著意大利第一次以平等玩家的身份,從歐洲頂級分贓會議上,為自己的帝國帶回了實實在在、得到國際條約背書的戰利品。
消息傳回羅馬,舉國歡騰。媒體將柏林會議的成功描述為意大利外交的偉大勝利,是科斯塔首相遠見卓識和意大利國家實力提升的明證。亞曆山德羅站在首相府內,看著電報,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神色。他知道,通過這次會議,意大利在北非和愛琴海的殖民統治獲得了一道至關重要的“合法”護身符。
然而,他同樣清醒地看到,《柏林條約》背後大國之間深刻的不信任與矛盾:俄國與奧匈、德國的關係急劇惡化;英國對地中海的掌控欲更強;法國則在一旁冷眼旁觀,伺機而動。這場會議並未帶來持久和平,反而埋下了更多衝突的種子。
但對目前的意大利而言,這已經足夠了。他們成功地在風暴暫歇的間隙,為自己搶占了有利的位置。意大利的殖民帝國藍圖,終於從軍事冒險和政治賭博,邁向了得到國際社會勉強承認的新階段。接下來的挑戰,是如何真正經營好這些來之不易,卻依然充滿隱患的海外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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