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遺跡一戰,已過去月餘。
仙魔兩道,乃至凡俗界,皆被“無間花境”之主荊青冥的雷霆手段與深不可測的實力所震懾。那日他踏著湮滅能量旋渦走出,掌心托舉白焰黑蓮,俯視眾生的景象,已成為無數修士心中難以磨滅的夢魘,亦是某些存在眼中,刺破絕望長夜的一縷微光。
萬靈仙宗元氣大傷,尤其是激進派“淨化派”幾乎被連根拔起,殘餘勢力噤若寒蟬。宗主一係雖保有宗門框架,卻已威信掃地,不得不默認“無間花境”的超然地位。昔日繁華鼎盛的仙宗,如今門可羅雀,頗有幾分日薄西山的蕭索。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位於世間至穢之地“葬神淵”邊緣與一處破碎靈脈交彙處拔地而起的雄城——無間花境。
這座城池並非傳統意義上的仙家洞府或魔道巢穴。它沒有繚繞的祥雲,也沒有衝天的魔氣。城牆是由無數粗壯黝黑的枯木彼此糾纏、固化而成,棱角分明,透著冰冷的金屬光澤,牆麵上時而凸起猙獰的木刺,時而隱現妖異的魔花花紋。城牆之外,是大片被精心規劃過的“毒瘴花海”,色彩斑斕絢麗,卻散發著令元嬰修士亦心驚肉跳的致命氣息。花海與枯木城牆之間,有一圈明顯的灰白色地帶,那是被極致生機與死寂反複衝刷形成的“淨穢緩衝帶”,任何未經允許的闖入者,都會同時承受生機掠奪與汙穢侵蝕的雙重打擊。
花境深處,並非一片死寂。相反,一種異樣的、蓬勃的“活”的氣息彌漫四處。被荊青冥以枯榮道典大神通梳理過的地脈,同時湧動著精純的靈能與受控的穢能。街道上,可見形貌各異的身影。除了少數前來貿易或打探消息的正常修士他們被嚴格限製在特定區域,且個個麵色緊張,步履匆匆),更多的是“無間花境”的主體居民。
他們其中一部分,是自願追隨荊青冥的、來自“遺塵穀”的半汙染者及其親屬。另一部分,則是從天火遺跡乃至各地收攏而來的、尚有理智且願意接受“枯榮律”約束的汙染者。他們的身體大多帶有明顯的異化特征:或是皮膚覆蓋著細密的鱗片,或是眼眸閃爍著非人的光芒,或是肢體部分呈現植物或礦物的質感,甚至有人周身繚繞著淡淡的、卻不再狂暴失控的黑氣。
這些居民行走在由硬化藤蔓和發光苔蘚鋪就的街道上,神情雖仍帶著過往苦難留下的滄桑,眼中卻已不再是最初的絕望與瘋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重獲秩序與新生的專注,以及對這座城池主宰者——荊青冥,那混合著敬畏、感激與恐懼的複雜情緒。
花境核心,一座由活體巨樹自然生長形成的宮殿內。荊青冥坐於一張由無數漆黑根須盤繞而成的王座之上,指尖一縷白焰與一縷黑氣如靈蛇般交織纏繞,演繹著生滅循環的至理。他身側,氣息已然恢複健康、甚至更勝從前的荊父正仔細擦拭著一盆翠綠的幼苗,眼神溫和。下首處,遺塵穀主,如今的花境副城主墨淵,正恭敬地彙報著。
“……綜上,境內現有登記在冊‘枯榮衛’預備役三百七十一人,其中原遺塵穀眾二百零九人,新近吸納者一百六十二人。皆已初步通過‘淨穢緩衝帶’考驗,心性尚可,對穢能的掌控力已達‘枯榮律’第一階標準。”墨淵的聲音沉穩,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他自身的半汙染狀態在荊青冥的幫助下已徹底穩定,甚至能有限度地調動穢能作戰,實力不降反升。
荊青冥眼眸未抬,指尖的白焰黑氣倏然沒入體內,聲音平淡無波:“訓練成果。”
“稟境主,”墨淵精神一振,“按您所賜《枯榮戰陣》演練,三人小隊已可困殺金丹初期普通修士,百人戰陣合力,借助花境外圍環境,可短暫抗衡元嬰初期。其特性……詭譎難防,尤擅持久戰與侵蝕破法。”
“損耗。”荊青冥吐出兩個字。
“訓練中確有三人因急於求成,穢能反噬,異化程度加深,已按律隔離觀察。另有十餘人心神損耗過度,調養即可。”墨淵回答得一絲不苟。所謂的《枯榮戰陣》,實則是荊青冥根據自身吸收轉化穢能的體悟,結合花仙血脈中對植物的操控本能,簡化創造出的一種讓這些半汙染者能有限度共鳴、引導並輸出穢能的合擊之法。雖遠不如他自身那般如臂指使,卻已是劃時代的創舉。
荊青冥微微頷首,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他創立“枯榮律”,收容這些半汙染者,並非出於純粹的善心。經曆太多,他早已明白,在這危機四伏的世界,尤其是預感到那來自虛空深處的威脅,單打獨行終有極限。他需要力量,需要一支能理解他的道路、能適應未來可能更加惡劣環境的勢力。
這些飽受汙染折磨、被主流所排斥的人,就是最好的兵源。他們渴望力量,渴望認同,更渴望生存。而他能給予他們控製汙染的方法、變強的途徑以及一個容身之所。代價,便是絕對的忠誠與服從於他的“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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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源配給提升半成。重點觀測那三個反噬者,若無法挽回,你知道該怎麼做。”荊青冥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墨淵心頭一凜,肅然道:“屬下明白。”他清楚,荊青冥的仁慈是建立在絕對可控的基礎之上。任何失控的風險都必須被扼殺,這既是為了花境的安全,也是對“枯榮律”權威的維護。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清晰的腳步聲。一名枯木衛無聲無息地出現,單膝跪地,它的身軀完全由漆黑的枯木構成,眼窩處跳躍著兩點幽綠的魂火,那是被荊青冥徹底煉化、保留部分戰鬥本能的傀儡,是最好的哨衛和執行者。
“境主,城外緩衝區,發現蘇清漪。她請求再見您一麵。”枯木衛的聲音是摩擦般的嘶啞,毫無情緒。
荊父擦拭幼苗的動作微微一頓,輕輕歎了口氣,卻沒有說話。他知道自己兒子的事情,早已不是他能插手。
墨淵看向荊青冥,等待指示。蘇清漪在荊青冥攜父離開萬靈仙宗後不久,便拖著傷重的家族前來投奔,卻被拒之門外。其後數月,蘇家眾人依靠著花境偶爾流出的一些低級淨穢丹藥,勉強在緩衝區外圍紮營,艱難求生。蘇清漪期間多次求見,皆被拒。
荊青冥神色淡漠,仿佛聽到的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名字。他指尖輕輕敲擊著王座扶手,發出篤篤的輕響,在空曠的大殿內回響。
片刻後,他開口,聲音冷冽如冰:“告訴她,想進花境,隻有一個身份——‘枯榮衛’預備役。通過考核,依‘枯榮律’行事,可得庇護與資源。否則,滾。”
枯木衛眼中魂火一閃:“遵命。”身影無聲無息地融入地麵,消失不見。
墨淵心中暗歎。他知道境主此言並非給蘇清漪機會,更像是一種最後的審判與羞辱。讓曾經眼高於頂、視汙染為洪水猛獸的蘇家大小姐,成為她最厭惡的“汙染者”中的一員,還要接受那嚴苛的“枯榮律”約束……這比直接殺了她或許更殘忍。但他不敢多言。
荊青冥站起身,走到殿外寬闊的露台上,俯瞰著他一手建立的城池。枯木為骨,毒花為環,淨穢並存。城內,那些蹣跚前行卻又努力掌控力量的半汙染者們,正在教官由表現優異的遺塵穀老人擔任)的嗬斥下結陣演練,道道受控的灰黑色氣流如毒蟒般穿梭,雖不宏大,卻帶著一股令人心悸的韌性與詭異。
“覺得殘忍?”荊青冥忽然開口,像是問身後的墨淵,又像是自言自語。
墨淵連忙躬身:“屬下不敢!境主賜予他們新生與力量,已是天大的恩德。一切皆需代價,此乃天地至理。”
荊青冥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墨淵,你可知為何我定下的律法稱為‘枯榮’?”
“請境主示下。”
“枯者,死寂,消亡,掠奪,是為穢,為魔道。榮者,生機,滋長,治愈,是為靈,為仙道。”荊青冥的目光掃過城外那圈灰白色的緩衝帶,又掠過城內訓練場上那些掙紮的身影,“世間萬物,何曾純粹?仙魔不過一念。強行剝離穢能,謂之淨化,實則脆弱不堪,如無根之木。一味追求力量,放任汙染,則淪為隻知毀滅的怪物,亦終將自噬。”
他抬起手,掌心一朵微型的白焰黑蓮緩緩旋轉,散發出令人迷醉又恐懼的氣息。
“唯有認知它,理解它,掌控它。令枯中有榮,榮中含枯,生死輪轉,方為永恒。汙穢可控,則魔兵亦能護道;力量無咎,用之正則正,用之邪則邪。這,便是我‘無間花境’立根之本,‘枯榮律’的真諦——可控穢為兵!”
他的聲音並不高昂,卻帶著一種洞穿世事的冷漠與絕對掌控的自信,如同法則律令,深深烙印在墨淵的心神之中。
墨淵渾身劇震,仿佛醍醐灌頂,深深拜服下去:“境主英明!可控穢為兵……屬下必竭儘全力,助境主練就這支無敵之師!”
是啊,若汙染不再是令人絕望的詛咒,而是可以掌控、可以利用的力量……那眼前這些正在艱難訓練的“枯榮衛”預備役,將來會成長為何等可怕的存在?他們不畏尋常汙穢,甚至能利用環境,他們的力量屬性詭異歹毒,持久戰能力驚人,更重要的是,他們對給予他們新生的境主,將擁有無與倫比的忠誠!
這絕非傳統意義上的仙兵或魔軍,這是一支前所未有的、行走於生死枯榮之間的恐怖力量!隻為荊青冥一人所掌控的力量!
荊青冥不再言語,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的城池,他的“兵”。
城外,緩衝區邊緣。
蘇清漪聽著枯木衛毫無感情地傳達完荊青冥的旨意,嬌軀劇烈地顫抖了一下,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
成為……枯榮衛預備役?和那些怪物為伍?接受那所謂的“枯榮律”?
她看著遠處那座籠罩在詭異生機中的城池,看著城牆上猙獰的木刺和妖豔的毒花,再回想剛才遠遠看到的訓練場上,那些身上繚繞著黑氣、形態異化的人在演練合擊……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恐懼攫住了她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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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可是蘇清漪!曾經萬靈仙宗的天之驕女,林風的未婚道侶!就算家族敗落,就算被荊青冥羞辱,她怎能……怎能墮落到與汙染者為伍?!
“不……我不能……”她失聲喃喃,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枯木衛冰冷的幽綠魂火“注視”著她,毫無催促,也毫無勸慰,隻是沉默地等待,如同執行程序。它身後,那灰白色的緩衝帶散發著令人心悸的氣息,仿佛在無聲地嘲笑著她的驕傲與掙紮。
不遠處,臨時搭建的簡陋營地裡,幾個麵黃肌瘦的蘇家族人正偷偷向這邊張望,眼中充滿了希冀、哀求,以及……深藏的恐懼。他們身上的汙穢斑痕,需要花境的丹藥壓製。他們的生存,需要花境的庇護。
蘇清漪的目光掃過族人那絕望而渴望的臉龐,又看向枯木衛那冰冷無情的軀體,最後,她的視線仿佛穿透空間,看到了露台上那個模糊卻掌控一切的身影。
昔日的退婚話語,林風的冷漠背叛,家族的瀕臨滅絕,荊青冥冰冷的俯視……一幕幕在腦海中翻騰。
驕傲碎了一地,隻剩下冰冷的現實和生存的渴望。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嘗到一絲血腥味。
良久,她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氣,聲音嘶啞而顫抖地,對著枯木衛,也對著自己的命運,吐出了兩個字:
“……我……加入。”
枯木衛眼中的魂火跳動了一下,嘶啞道:“隨我來,進行初步檢測。”
蘇清漪閉上眼,兩行清淚終於滑落,滴落在穢土與靈機交織的土地上,瞬間消失無蹤。她邁著沉重的腳步,如同走向煉獄般,跟隨著那具枯木傀儡,一步步踏入了那條象征著生死枯榮界限的灰白色緩衝帶。
露台上,荊青冥收回了目光,眼中沒有任何波瀾。
對他而言,這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插曲,一個早已注定的結局。蘇清漪的選擇,無非是進一步印證了他的道路——在絕對的力量與生存麵前,所謂的驕傲與過往,不堪一擊。
他的“兵”,又多了一個有點特彆的素材。
僅此而已。
他的注意力,早已投向了更深遠的地方——那在血脈中低語,在虛空中呼喚的源頭。
“可控穢為兵……這隻是開始。”他低聲自語,指尖一朵黑蓮虛影悄然綻放,又湮滅。
蘇清漪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穿過那條灰白色地帶的。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與刀尖之間,靈魂仿佛被無形的大手反複撕扯、擠壓。一側是枯木城牆散發出的、令人窒息的死寂與壓迫感,另一側則是毒瘴花海彌漫的、充滿誘惑卻又致命無比的妖異生機。兩種截然相反的力量在此處達成了一種詭異的平衡,形成強大的領域力場,無時無刻不在考驗著闖入者的身心。
她體內的靈力和微弱的、因近期接觸而沾染的穢氣變得紊亂不堪,經脈隱隱作痛。更讓她難受的是那種無所不在的“注視感”——並非來自某個具體的人,而是來自這座活著的城池本身。城牆上的木刺仿佛隨時會暴起刺出,地麵硬化藤蔓的紋路如同監視的眼瞳,甚至連空氣中漂浮的、閃爍著微光的孢子,都像是無處不在的哨探。
引路的枯木衛沉默前行,對周遭的一切毫無反應,它那純粹由枯木和殘魂構成的軀體,似乎完美融入了這片環境。
終於,他們穿過一道由蠕動藤蔓自然形成的拱門,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卻又讓蘇清漪的心臟驟然縮緊。
這裡是一處巨大的露天訓練場。地麵並非泥土,而是由無數更加粗壯的黑色根須緊密交織而成,踩上去帶著一種令人不安的彈性與活力。場地的邊緣,矗立著幾株極其巨大的、形態猙獰的暗紅色妖花,它們的花瓣微微開合,噴吐出淡薄的、顏色各異的霧氣,這些霧氣並未擴散,而是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約束在訓練場範圍內,形成模擬不同汙染環境的區域。
場中,約有百餘人正在演練。
他們的形態各異,有的體表覆蓋著角質鱗甲,手臂異化成骨刃;有的周身繚繞著凝而不散的黑氣,移動時帶起道道殘影;有的則身體部分植物化,揮舞間能甩出帶著尖刺的藤蔓或釋放出麻痹性的花粉……但他們眼神專注,動作整齊,正按照一種奇異的陣型騰挪轉移,口中發出低沉的、蘊含著某種韻律的呼喝。
道道灰黑色的氣流——受控的穢能——從他們體內湧出,彼此交織、共鳴,在他們上空隱約凝聚成一片不斷翻湧的、稀薄的灰黑色雲氣。那雲氣散發出腐蝕、衰敗、狂亂的氣息,卻又被一種強大的集體意誌約束著,並未真正失控。
這就是“枯榮戰陣”?
蘇清漪看得心驚肉跳。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片灰雲一旦壓下,足以讓金丹後期的修士真元滯澀、心神動搖!而這些結陣者,修為參差不齊,大多隻在築基中後期,少數幾個領頭者才堪堪達到金丹初期!
以弱勝強,倚仗的就是這令人防不勝防的穢能侵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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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一聲冷硬的喝令響起。
戰陣瞬間停止,所有灰黑色氣流如百川歸海般迅速收回演練者體內。眾人目光齊刷刷地投向入口處,看向枯木衛以及它身後那個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白衣女子。
那些目光複雜無比。有好奇,有審視,有冷漠,有不易察覺的嫉妒,甚至還有幾分……隱藏很深的快意?他們認出了蘇清漪,認出了這個曾經高高在上、視他們為汙穢孽障的仙宗驕女。
一個身材高壯、臉上帶著暗綠色苔蘚狀斑紋的漢子走出隊列,來到枯木衛麵前,恭敬行禮:“木十七大人。”他的聲音粗啞,目光掃過蘇清漪時,帶著毫不掩飾的打量。
枯木衛——木十七——嘶啞開口:“石魁,境主諭令,新預備役一名,名蘇清漪。交由你進行初步檢測,按‘枯榮律’一級標準執行。”
名叫石魁的漢子臉上苔蘚斑紋似乎都亮了一絲,他咧嘴,露出一個算不上笑容的表情:“遵令。”他轉向蘇清漪,眼神變得公事公辦,甚至帶著一絲苛刻,“蘇清漪?”
蘇清漪強迫自己挺直脊背,維持著最後的尊嚴,聲音微澀:“是。”
“我是石魁,枯榮衛第三預備隊訓導官。”石魁聲音隆隆,“既入花境,當守境主‘枯榮律’。第一條,絕對服從。第二條,力量可控。第三條,異化度低於警戒線。現在,進行初步檢測,查驗你對穢能的親和與抵抗基礎,放鬆或抵抗,都可能要了你的命,明白嗎?”
蘇清漪指尖掐進掌心,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