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陽透過槐葉在賬本上淌金的第七天，小石頭舉著張皺巴巴的報紙衝進大隊部，鞋尖沾著泥點子：“楊哥！楊哥！您上報紙啦！”
楊靖正幫劉會計核對著魚塘組的魚苗賬，聞言抬頭。
報紙被小石頭攥得邊角發卷，頭版標題黑體字刺得人眼睛發亮——《平安屯，賬本曬在太陽下》。
照片裡大槐樹下圍了一圈人，王念慈的麻花辮露了半截，張大山的藍布衫被風掀起一角，最醒目的是曬在石桌上的賬本，紙頁被陽光照得半透明，連“三月廿二打酒兩角”的字跡都清晰可見。
“我昨兒在供銷社聽人說，縣廣播站今早還念了這篇！”小石頭喘得胸脯起伏，“李大爺非說照片裡那個戴草帽的是他，可我瞅著像趙二伯家的驢——”
“去去，驢能戴草帽？”劉會計湊過來看，老花鏡滑到鼻尖，“哎呦，這照片拍得……連王師傅畫的小太陽都照上了。”他用指甲蓋蹭了蹭報紙上的紅圓點兒，“比咱賬本上的還周正。”
楊靖指尖撫過報紙上自己模糊的側影。
係統麵板在眼前閃過一行小字：【輿情擴散度+200】，他心裡明鏡似的——這光，果然照到更遠處了。
三天後的清晨，公社的自行車鈴鐺聲劃破了屯子的晨霧。
兩個穿藍布中山裝的乾部推著車進了村，車把上掛著黑皮包，其中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鼻梁上架著茶晶墨鏡，另一個方臉漢子手裡攥著個筆記本，眼神像錐子似的往人堆裡紮。
“楊靖同誌吧？”方臉漢子先開了口，握手時指節硬得硌人，“公社派我們來調研基層民主管理經驗。”他介紹自己姓趙，是公社紀檢的，另一個戴墨鏡的是宣傳科的小馬。
楊靖笑著把人往大隊部引，眼角餘光瞥見趙乾事的目光掃過曬賬本的石桌時頓了頓，像在數桌沿有幾道裂紋。
王念慈端著搪瓷缸子送茶進來時，正撞見趙乾事翻著劉會計的記賬本，指尖重重敲在“副業組分紅”那一頁：“這錢哪來的？織草席能賺這麼多？”
“趙同誌嘗嘗新采的槐花茶。”王念慈把茶缸擱在他手邊，茶煙漫過他緊繃的下頜線，“織草席是咱屯婦女夜裡點煤油燈趕的，您看這紋路——”她抽出張草席樣品展開，“供銷社主任都說比縣裡廠子裡的還密實。”
趙乾事沒接話，翻到下一頁：“魚塘組買魚苗的錢，怎麼不從公賬走？”
“公賬管的是口糧田，魚塘是咱自發包的荒塘。”楊靖搬了把木椅在他對麵坐下，“您看這備案記錄，去年冬天開社員大會舉手表決的，按手印的紅泥還在呢。”他抽出一遝泛黃的紙，最上麵那張的紅手印像排小太陽，“當時您要在，準能聽見張大山同誌喊‘我同意’，嗓門兒震得房梁落灰。”
張大山正蹲在門口抽煙，聞言“噗”地笑出聲，煙屁股掉在鞋麵上：“我那會兒喊的是‘要是虧了我把自家鍋砸了賠’！”
趙乾事的眉頭皺成個疙瘩。
傍晚時分，王念慈端著飯盆來找楊靖時，見他正蹲在大隊部後窗底下，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長。
“他們不是來學的，是來查的。”王念慈把飯盆遞過去，裡麵是熱乎的玉米餅子，“趙乾事下午翻了三遍打鐵鋪的評議卡，連王師傅畫的酒壺都研究半天。”
楊靖咬了口玉米餅，脆生生的甜：“查就查唄，咱的賬，經得起曬。”他指了指屋裡亮著的燈，劉會計還在整理憑證，紙頁翻得“簌簌”響，“明兒把十二組的原始記錄全擺上桌，連王師傅那張畫酒壺的評議卡都不藏。”
王念慈伸手替他撣了撣肩頭的草屑：“你呀，偏要把底褲都亮給人看。”
“底褲乾淨，亮出來才威風。”楊靖笑，月光落進他眼睛裡，“再說了……”他壓低聲音，“係統今早提示【外部審查預警】，我猜著要有這一出呢。”
第二日的大隊部像開了鍋。
長條桌上堆著半人高的賬本、評議卡、社員簽字記錄，連小石頭娘納鞋底的布包都攤開了——裡麵整整齊齊收著她記的“私房賬”：“三月初五，織草席三張，工分+6；三月初七，幫王嬸家補鍋，雞蛋+2……”
趙乾事的鋼筆尖在紙上戳出個洞：“你一個女人，憑啥管賬？”
小石頭娘把布包往桌上一墩，布包角繡的紅牡丹顫了顫：“憑我和姐妹們夜裡點煤油燈織草席，手指都起了繭子。”她抽出本《家庭共富公約》，封皮磨得發亮，“憑這上頭寫的‘能者管事，眾人監督’。”又舉起張評議卡，上麵歪歪扭扭寫著“小石頭娘管賬公，獎工分五”，“憑全屯人盯著。”
張大山蹲在門檻上啃黃瓜，冷不丁插了句：“趙同誌，要不您也曬曬公社的賬？咱也評議評議？”
滿屋子人哄笑起來。
趙乾事的耳尖紅得像被曬蔫的西紅柿，鋼筆“啪”地掉在賬本上，濺了滴藍墨水在“魚塘分紅”那行。
楊靖趁機拍了拍手：“正好今兒是‘共治分紅日’，兩位同誌不妨去現場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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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塘邊的老柳樹下，七八個社員蹲在馬紮上，劉會計捏著算盤“劈啪”響：“豬圈組，七塊八；魚塘組，六塊五……”小石頭舉著個鐵皮盒子跑前跑後發錢，硬幣撞得叮當響，有枚五分的滾到趙乾事腳邊，他彎腰撿起來，指腹蹭了蹭硬幣上的麥穗。
“咱們這分紅，不是私分。”楊靖站在樹影裡，陽光透過柳葉在他肩頭灑下碎金，“是社員自己出力賺的，自己盯著分的。往後每季‘陽光日’，都請公社的同誌來監督——共治不是躲貓貓，是請大夥一起看。”
趙乾事捏著硬幣的手鬆了鬆。
傍晚離開時，他往《共治檔案櫃》裡塞了份手寫的《調研建議》，字跡工整得像刻出來的：“平安屯共治模式可作全縣試點，建議推廣。”
老周隊長是夜裡摸黑來的，褲腳沾著露水，手裡攥著份文件，封皮上“鬆江縣公社”的紅章還沒乾透：“上頭說……要推廣‘平安共治模式’。”
楊靖翻開文件，係統提示音“叮”地在耳邊炸響：“【外部認可】達成，解鎖‘跨村共治聯盟架構’。”他推開窗，夜風卷著槐花香湧進來，大隊部門口的“共治新風”門簾被吹得獵獵作響，紅綢子上繡的“公”字像團火，映得窗紙發亮。
“楊哥！”小石頭的喊聲響在院外，“張大山叔說明兒要去鄰村教他們曬賬本，您去不去？”
楊靖望著門簾上跳動的紅光笑了。他知道，這陣風，才剛剛吹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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