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屯仲裁小組的木牌在風裡晃了沒半日，張大山就踹開了門。
他棉鞋上的雪塊啪嗒掉在地上，呼出的白氣裹著粗氣：“靖子！馬家窪的趙大柱扛著鋤頭堵村口了，說孫老三偷學咱們的養兔法，得賠花布配額！”
楊靖正往炭盆裡添鬆枝，聞言手頓了頓。
鬆枝“劈啪”炸出火星，映得他眼底發亮——係統剛提示仲裁首案，這就送上門了。
他把沾著鬆脂的手往褲腿上蹭了蹭：“劉叔，把茶缸子灌滿；念慈姐，把上次印的《共治簡報》找兩本備著。大山哥，先把人帶過來，彆讓趙大柱把雪踩臟了，回頭掃起來費勁。”
張大山梗著脖子往外走，嘴裡還嘟囔：“偷學技術還不認錯？我看那孫老三就是窮瘋了——”話沒說完被王念慈戳了後背：“大山哥，咱們是仲裁，又不是審賊。”她推了推眼鏡，把暖爐往楊靖手邊挪了挪，“我去燒壺熱水，這大冷天的，彆讓人家喝涼水。”
小石頭娘早把算盤撥得劈啪響：“我先記著，要是趙大柱胡攪蠻纏，得扣他半個月的針線活積分——上回他還說婦女算不清賬呢。”她瞥了眼牆上新掛的“公平如秤”木匾，嘴角翹得像月牙。
不多時，堂屋門被風撞開條縫。
趙大柱先進來，裹著件發黑的羊皮襖，鋤頭往地上一杵，震得房梁落灰：“楊知青！您給評評理！孫家溝那窮鬼孫老三，照著咱們的兔棚搭窩，搶了咱們的花布配額！”他脖子上的紅圍巾歪在肩頭，活像隻炸毛的大鵝。
楊靖沒接話，盯著趙大柱腳邊的泥印子——比張大山的鞋印小兩號，倒像村裡小媳婦的棉鞋。
他轉臉看向跟在趙大柱身後的瘦高個：“這位是孫老三？”
孫老三縮著脖子，袖口露出半截補丁摞補丁的藍布，聽見叫他，“撲通”就跪地上了。
膝蓋砸在凍土上的悶響驚得炭盆裡的火星子亂蹦，他聲音抖得像篩糠：“我沒偷！我是看了你們發的《共治簡報》，上頭寫著‘技術共享，互助致富’……”他哆哆嗦嗦從懷裡掏東西，掏出來個油紙包，再打開是本磨得邊角發毛的簡報，“您看，這頁我拿煙葉子壓了三個月，就怕磨壞了……”
小石頭娘湊過去，指尖撫過簡報上王念慈的字跡——鋼筆字清清爽爽，“養兔法”幾個字還畫了紅圈。
她抬頭衝楊靖挑眉：“是咱上個月發的推廣稿，我親手蓋的平安屯公章。”
趙大柱的臉騰地紅了：“那、那他養的兔子吃了我家飼料槽的草！”
“您家飼料槽在村口老槐樹下，我家兔棚在西坡。”孫老三終於直起腰，顴骨突出的臉上沾著草屑，“我昨兒還往槽裡添了半筐乾菜，李二嬸子看見的！”他從兜裡摸出半塊玉米餅，“我娘說，不能占人便宜，這餅是給您的……”
楊靖衝劉會計使了個眼色。
劉會計早翻出賬本，眼鏡片在火光下閃了閃：“馬家窪這月花布配額二十五尺，比上月多了五尺。縣供銷社說，因著平安屯的養兔法推廣到全縣，各屯配額都漲了。”他推了推眼鏡，“趙大柱，你家領了三尺花布，給你閨女做棉襖的布票還在隊部壓著呢。”
趙大柱的鋤頭“當啷”掉在地上。
他搓著粗糙的大手，羊皮襖袖口露出裡麵補丁的線頭：“我就是看孫老三家窮，怕他養不活兔子，占了公共飼料槽……”
“怕他窮？”小石頭娘把算盤拍在桌上，“上月你家借糧，是孫老三背了半袋玉米送你門口；前兒你家娃發燒，是孫老三媳婦翻山采的柴胡。合著人家幫你時不提窮，你占便宜時倒嫌人窮了？”她越說越氣，抓起桌上的紅棗塞給孫老三，“吃棗！甜的！比某些人的心甜！”
楊靖彎腰把孫老三扶起來，拍了拍他背上的雪：“共治第一條——不許技術壟斷。你照著簡報學，合規。”他轉頭看向趙大柱，“你這狀告得沒道理，回頭去孫老三家幫著搭兔棚，算補過。”
王念慈端著瓷碗進來，碗裡飄著油花：“我提議，送孫大哥一袋係統兌換的兔糧，算‘首例技術應用獎’。”她把碗往孫老三手裡塞，“趁熱喝，我加了薑。”
孫老三眼眶紅了，手捧著碗直哆嗦。
他沒接兔糧，反而轉身跑出門，再回來時手裡多了個粗陶碗，湯麵上浮著幾棵野蔥：“我家沒旁的……這湯是俺娘今早熬的，說‘得讓平安屯的人嘗嘗咱屯的心意’。”
王念慈接過碗，水蒸氣模糊了眼鏡。
她吹了吹，喝了一口，突然嗆得咳嗽：“好辣！”
楊靖湊過去嘗了口，被辣椒籽硌得直咧嘴，卻笑得前仰後合：“這湯夠味！比我在城裡吃的重慶小麵還烈！”他抹了把眼淚，“孫大哥，你娘這辣椒籽擱了小半碗吧？”
孫老三撓著頭笑：“俺娘說，湯不辣不實在。”
堂屋裡靜了片刻，突然爆發出笑聲。
張大山拍著大腿：“好你個孫老三，藏著這麼會做飯的娘！下回讓她來教咱們做辣湯，換兩尺花布！”小石頭娘搶過湯碗：“我也嘗嘗！辣得痛快！”
夜漸深時，劉會計在油燈下抄判例。
毛筆尖蘸了墨，在麻紙上寫下：“馬家窪趙大柱訴孫家溝孫老三竊取養兔法一案，查孫老三依《共治簡報》行技術應用，合規；趙大柱因私怨誣告，責其協助搭建兔棚。判詞：技術共享非竊取，一碗湯勝千言理。”
楊靖湊過去，在扉頁提筆寫：“製度不是鐵籠，是籬笆——護著苗，也透著風。”墨跡未乾，係統提示音在腦海裡響起：“【共治判例體係】建立，解鎖‘區域聯盟成立儀式’。”
他吹滅油燈，窗紙上映著雪光。
忽然，東邊山頭亮起一盞燈，接著南邊、西邊各亮起一盞。
三盞燈在雪夜裡明明滅滅，節奏整齊，像有人在山梁上打拍子。
楊靖裹緊棉襖，望著那三盞燈笑了——看來，不止平安屯的籬笆，要透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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