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靖的手指在窗紙上蹭出一片白霧。
三盞燈在雪地裡明明滅滅，像三粒被凍得發抖的星子。
他後槽牙咬得發酸——昨夜剛和王念慈在炕頭畫了半宿“信號旗”草圖，想著往後鄰屯有難處就用煤油燈打暗號，怎麼今天這燈剛亮，就來了三處？
“靖子哥？”王念慈端著搪瓷缸進來，缸裡飄著半塊烤紅薯，“劉會計說十二屯的糧票對不上，急得直揪胡子。張大山修渠的人還沒回，小石頭娘在幫孫老三娘醃辣白菜——”
楊靖接過紅薯，咬了一口，甜得發苦。
他把紅薯往桌上一墩，紅薯瓤粘在粗瓷上：“念慈，去把劉會計喊來，再讓小石頭娘收了醃菜壇子。大山叔估摸著快到村口了，我聽著有鐵鍬碰凍土的動靜。”
話音剛落，院外傳來“哐當”一聲，張大山的破棉鞋先撞開了門：“他娘的！修渠那冰麵比老李家的臉還滑！”他跺著腳進屋，褲腳結著冰碴子往下掉，“咋的？又出幺蛾子了？”
劉會計緊跟著擠進來，算盤珠子在懷裡硌出一道紅印：“楊小子，十二屯的互助糧算到後半夜，差了半袋苞米——”
“先看這個。”楊靖把窗紙捅開個洞，三盞燈的光漏進來，在他臉上劃成三刀白痕，“柳樹屯、李家窪、孫家溝，同時亮燈。信號旗剛立規矩，這是頭回接急報。”
張大山湊到窗邊，哈氣在玻璃上結了層霧：“柳樹屯在北溝，隔了兩座山；李家窪那老頑固上個月還說‘平安屯的章程是哄小媳婦的’；孫家溝……哎那不是孫老三他們屯？”
“孫家溝剛領了兔糧獎勵，親著呐。”小石頭娘掀開門簾進來，手裡還攥著根醃白菜的木槌，“可柳樹屯的燈最弱，怕是真病了人；李家窪……”她抿了抿嘴，“上月我去送花布，王支書家閨女躲在門後，看我像看偷雞的黃鼠狼。”
楊靖從褲兜掏出油印的《共治章程》，紙角被他摸得發亮：“人手就這幾個，劉叔對賬、大山叔修渠、石頭娘管副業——得讓章程說話。”他扯過炕桌上的地圖，紅筆在三個點上戳出窟窿，“分策：柳樹屯遠但急，得送藥；李家窪熟但心疑，得帶女代表；孫家溝近且親，讓他們反援。”
劉會計推了推眼鏡，算盤珠子突然“劈啪”一響：“可十二屯的糧票——”
“糧票明早讓二柱子去對，他算術比我靈光。”楊靖把紅筆往桌上一摔，“現在的急是燈，燈滅了，往後誰還信咱們的信號旗？”
張大山突然拍了下大腿：“對！咱平安屯現在是啥？是十裡八鄉的‘救火隊’！救火隊能因為水桶少就不救火？”他扯下脖子上的羊肚毛巾，“我帶人去孫家溝，修渠的事讓二壯他們先頂著！”
小石頭娘把木槌往懷裡一抱：“李家窪我去！上次王支書閨女躲門後，我塞了把水果糖，她攥著糖紙衝我笑來著。”
劉會計摸了摸花白的鬢角，突然從懷裡掏出個藍布包，抖出半瓶仁丹：“我走柳樹線，順路把糧票的事問問趙屯長——他上個月借了咱們三袋麥種，該還了。”
楊靖看著三張躍躍欲試的臉，突然笑了：“彆急，得讓評議會投票。章程裡寫了，緊急調度得十二屯代表點頭。”他掏出鐵皮哨子吹了三聲，院外立刻響起稀稀拉拉的腳步聲——十二屯的代表早候在門外了，燈一亮他們就來了，裹著老羊皮襖蹲在牆根，像一排黑黢黢的樹樁。
評議會開在隊部的大炕上。
小石頭娘踩著凳子，把油燈舉得老高：“各位叔伯，今個不是楊靖說了算，是章程說了算！柳樹屯有娃發燒，李家窪說牛棚塌了，孫家溝要借兔籠——”
“我投柳樹屯！”東頭屯的馬大爺磕了磕煙杆，“上個月我家娃出疹子，是平安屯送的銀翹片！”
“李家窪那老頑固該治治！”西溝屯的王嬸子掐著腰，“上回我去賣雞蛋，他說‘合作社的蛋才香’，結果他閨女偷摸買了我三個！”
“孫家溝自家人！”孫老三突然擠進來，手裡還端著個粗陶碗，“我娘說了，兔籠隨便用，辣湯管夠！”
油燈在風裡晃，把人影投在牆上，像群跳舞的皮影。
楊靖數著舉手的人：“柳樹屯八票，李家窪三票，孫家溝一票——通過！”
散會時已是後半夜。
劉會計把《共治調度令》揣進貼肉口袋，紅章在他心口焐得發燙：“靖子，這令不是特權，是責任。”
“知道。”楊靖往他包袱裡塞了把係統兌換的火柴，“要是遇上雪封山，用火柴點三長兩短，我們在山頂放狼煙。”
王念慈給小石頭娘係緊圍脖：“李家窪要是冷，就把我那件紅棉襖披上——他們肯定記得去年送花布的紅衣裳。”
張大山扛著鐵鍬往外走，突然回頭：“靖子，你那係統要是能兌點熱乎酒就好了！”
楊靖沒接話。
他回屋翻出係統商城，手指在“應急物資”欄停了停，兌了一箱火柴、兩卷紗布，又咬咬牙抽了次獎——藍光閃過，一本《基層應急手冊》“啪”地落在炕上，封皮寫著“後世村級治理資料”。
他翻了兩頁，裡麵夾著張便簽：“遇到群體性事件，先找意見領袖。”
係統提示音在腦海裡炸響：“【多點響應機製】驗證通過，解鎖‘區域調度中樞’。”
楊靖把手冊塞進包袱，走到院門口。
三盞燈依舊亮著，這次他看清了——柳樹屯的燈在樹杈上晃，像個打擺子的病人；李家窪的燈掛在旗杆上，紋絲不動；孫家溝的燈在房頂上跳，跟著敲梆子的節奏。
更讓他心跳的是，燈光下多了些晃動的影子——孫老三扛著兔籠往村口跑，馬大爺牽著毛驢馱藥箱，王嬸子裹著紅棉襖往李家窪方向走，影子在雪地上拉得老長，像根根繩子，把三盞燈和平安屯捆成了一團。
“走！”楊靖拍了拍王念慈的肩膀，“先去李家窪。”
王念慈裹緊圍巾，望著李家窪方向皺了皺眉：“靖子哥，李家窪的燈亮得規矩，可我總覺得……”她沒說完，風卷著雪粒灌進脖子，把後半句吞了下去。
楊靖踩著雪往前挪，靴底發出“咯吱”的響。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李家窪村口的老槐樹下，一盞燈孤零零掛著，燈影裡連個迎人的腳印都沒有，隻有塊凍硬的饃饃，被雪埋了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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