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平安屯還蒙著層白霜，張大山的大嗓門就撞開了晨霧：二蛋子！
把那根粗木杠子遞過來！他裹著件洗得發白的藍棉襖，正帶著倆半大小子在牛棚前搭木台。
結了冰的地麵被鐵鍬敲得響，木楔子打進土裡時濺起細碎的冰碴，倒比過年放的小鞭兒還脆生。
消息早順著炊煙散到各家各戶。
王嬸子端著搪瓷缸子出來，缸裡的玉米糊糊還冒著熱氣；李老頭拎著煙袋鍋子，往牆根一蹲就開始吧嗒：這鐵家夥能比人甩連枷？
我種了三十年地，連枷甩得比牛尾巴還順溜。孩子們最是坐不住，小鐵柱扒著木台邊兒往上爬，被張大山一把拎住後領：小皮猴兒，離機器遠點！小家夥嘴撅得能掛油瓶，可一轉眼又湊到機器旁，用凍紅的手指戳了戳冷冰冰的鐵齒輪。
趙小娥縮在木台邊的矮凳上，懷裡抱著楊靖給的硬皮本子。
本子封皮磨得發亮，她翻到試用農戶那頁，鉛筆尖在李老四三個字上戳出個小坑——手還是抖的。
前兒夜裡她對著油燈抄名單，把王二壯王三壯，被王念慈笑著用橡皮輕輕擦了。
可這會兒她後脖頸全是汗，連棉衣領子都洇濕了：要是機器真壞了，大夥會不會說趙小娥這丫頭辦事不牢靠？
小娥。一隻溫軟的手搭在她肩上。
王念慈蹲下來，圍脖上還沾著灶房的麵星子，你看。她指了指遠處——張大山正踮腳調整機器角度，劉會計搬來條長凳給李老頭坐，連最摳門的孫寡婦都端來一笸籮熱乎的粘豆包。不是你在主持試用，是咱們整個屯子在試。王念慈掏出手帕給她擦了擦鼻尖的汗，就像你教我認秤杆那會兒，我也抖得厲害，可你說慢慢來，咱們一起
趙小娥忽然覺得眼眶發熱。
她吸了吸鼻子，把本子往懷裡攏了攏，這回下筆時，李老四三個字寫得方方正正，倒比學堂先生的板書還精神。
第一戶試機的李老四家到了。
五畝地的高粱稈堆得像座小山，李老四媳婦拍著大腿直笑：昨兒我還愁得睡不著，今兒倒要看看這鐵疙瘩能咋顯本事！張大山搓了搓手，攥住搖把兒就開始轉。
機器一聲響，金黃的穀粒往麻袋裡掉，比大姑娘篩米還利索。
孩子們地叫起來，小鐵柱蹦得老高，把棉帽都甩飛了；李老頭的煙袋鍋子懸在半空，煙絲都忘了往嘴裡送。
可剛過一刻鐘，的一聲脆響。
機器突然啞了火，崩飛的皮帶地抽在木台上，驚得王嬸子的玉米糊糊都灑了。
人群霎時靜得能聽見雪化的聲音。
李老頭把煙袋往地上一磕：我就說吧，鐵家夥哪有老把式可靠？孫寡婦搓著圍裙直歎氣：得，白搭了我那倆豆包。
楊靖蹲在機器旁，手指蹭了蹭崩斷的皮帶。
他沒說話，從褲兜掏出截黑黢黢的橡膠帶——這是前兒係統商城新兌換的，說是後世汽車上用的，結實得很。張叔，他指了指輪軸，老周畫的圖上寫著輪軸間距太窄，皮帶吃不住勁。劉會計趕緊翻出卷得邊角發毛的草圖，湊過來一比對：還真有這麼一句！
打鐵的！楊靖喊了嗓子。
小石頭娘的丈夫——屯裡唯一的鐵匠老陳頭，正蹲在牆根兒抽旱煙，這會兒地站起來，鐵匠鉗往腰上一彆：靖子，咋改？楊靖用樹枝在地上畫了道線：軸杆加粗半寸，齒輪加道鐵箍。老陳頭眯眼瞅了瞅，一拍大腿：
牛棚邊的鐵匠爐地燒起來。
老陳頭掄起大錘，火星子濺得老高；楊靖舉著鐵砧子，額角都冒出了細汗。
二十分鐘後，改好的輪軸往機器上一裝，張大山再次搖動把手。
這回機器轉得像風輪，穀粒落進麻袋的聲音比先前更密，連李老頭都湊過來，用煙袋杆兒撥拉著穀粒直點頭：嘿，還真比連枷乾淨！
日頭西斜時，牛棚前的木台圍了裡三層外三層。
小石頭娘擠到前麵，棉襖襟上沾著灶灰：我家多出一斤苞米麵！她把用布包著的糧食往共治基金箱裡一放，咱得把這機器定下來！張大山拍得大腿山響：我也加！
前兒我家那二蛋子搖連枷，胳膊都腫成發麵饅頭了！最保守的李嬸捏著張糧票，臉漲得通紅：隻要孩子們不湊跟前兒......我也出！
楊靖站在人群裡，看糧票和苞米麵包子似的往箱子裡落。
係統藍光在眼前一閃，提示音輕得像片雪：【集體行動力】達標，解鎖生產協作包他摸出《屯務議事錄》，新解鎖的簡易農具圖紙滑出來半張——是把帶彈簧的新式鋤頭，畫得歪歪扭扭倒透著股子機靈勁兒。
靖哥。王念慈遞來碗熱薑茶，你看。她指了指角落——小鐵柱正蹲在機器旁，用樹枝學著張大山搖把手的樣子，嘴裡還轟隆轟隆地配音。
楊靖突然笑了：下回議事會，該讓這些小崽子也上來說說。他把圖紙夾進本子，封皮上咱們的法子五個字被夕陽照得發亮。
晚風卷著雪粒子撲過來，趙小娥抱著本子往家跑，辮子上的紅繩兒一翹一翹。
張大山蹲在機器旁擦零件，嘴裡哼著跑調的小曲兒；李老頭把煙袋鍋子往楊靖手裡一塞：明兒我家試機，你可得來看著！
楊靖望著漸暗的天色，把《屯務議事錄》往懷裡攏了攏。
他知道，等湊齊了定購款，下月的議事會裡，除了農具圖紙，大概還會多出些奶聲奶氣的提議——比如讓機器轉得像小鐵柱的撥浪鼓那麼響，或者給鐵齒輪係根紅綢子當新衣裳。
雪還在下，可牛棚裡的燈先亮了。
暖黃的光裹著人聲、笑聲，還有機器零件碰撞的聲，順著風往屯子外頭飄。
楊靖吸了吸鼻子，薑茶的熱氣直往眼睛裡鑽——這味兒，比前兒王念慈烤的紅薯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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