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的日頭剛爬上東牆，楊靖正蹲在院門口給奶奶搓玉米皮編筐，就見劉會計裹著藍布棉袍往這兒衝，棉帽子歪在腦後，《心事錄》用麻繩捆著夾在腋下，活像被狗攆的老母雞。
靖子！劉會計跨門檻時被冰溜子絆了個踉蹌，楊靖眼疾手快扶他一把，就聞見他袖口裡飄出股隔夜的苞米餷子味兒——想來是連夜沒睡。出事了！劉會計把賬本往炕桌上一摔，封皮地彈起層灰，李老四家那口子昨兒個在井台跟人嚼舌根，說張大山媳婦跟念慈在亮燈會上唱得熱乎，準是早串通好了！
楊靖手底下的玉米皮地散了一地。
他彎腰撿的時候瞥見劉會計鞋尖沾著星子泥，估摸著這位是從村東頭一路小跑過來的。咋就串...通了？他憋著笑，故意把倆字咬得黏糊糊的。
還能為啥？劉會計急得推眼鏡，鏡片上蒙著層哈氣，說念慈是知青，張大山媳婦是副隊長家的，倆人頭碰頭說話，旁人連個插話的份兒都沒有！他翻開賬本，指節敲得紙頁簌簌響，還有小石頭娘，有人說她借著孩子出風頭——上回亮燈會上她舉燈籠站最前邊；趙小娥那丫頭更冤，說她個半大孩子主持議事，成何體統！
楊靖沒接話，抄起灶台上的搪瓷缸給劉會計倒了碗熱水。
水汽漫上來，他望著劉會計皺成核桃的臉，忽然想起係統麵板裡剛漲的文化認同度——這玩意兒漲得快，跌起來怕也跟塌房似的。會計，把近一個月的《心事錄》拿來我瞅瞅。他擦了擦手，咱先彆急著滅火，得先找著火星子。
賬本翻到臘月那幾頁，楊靖的手指頭在紙頁上慢慢劃。幫王嬸家修漏雨的房簷——記了張大山名兒趙小娥教娃娃們識新字——記了三行，再往下翻，小石頭娘提議給五保戶送熱湯——重點標紅。
他忽然笑了：您瞧，有人記著誰的活乾得多，有人記著誰的話被寫得長，有人記著誰的主意先落地。他合上賬本，人心暖了，賬麵平了，可這公平感呐，比秤上的玉米麵還難稱勻。
劉會計摸著下巴上的胡茬：那咋辦？
總不能由著這些閒話說下去。
急啥？楊靖從炕櫃裡摸出塊包著報紙的糖，正月裡不興動氣，咱得換個法子。他把糖紙剝開，橘子味甜絲絲漫開，明兒我去供銷社換點白糖，您幫著支應支應——正月十二，咱開個茶話會。
正月十二的日頭曬得房簷滴水。
牛棚裡燒了熱炕，土腥味混著糖香飄出來，楊靖搬了八張長條凳，王念慈拎著銅壺往粗瓷碗裡倒糖水，白糖在碗底打著旋兒，映得人眼睛都亮了。
今個兒不記工分不記賬，楊靖往每個人麵前推了把炒瓜子，就嘮嘮嗑。他衝趙小娥使了個眼色，小姑娘脖子一梗，脆生生唱起來：雞下蛋來滿屯香，張叔挑水李嬸忙——
楊靖笑著抬手，你們說這歌裡有誰？
小石頭！前排的娃娃喊，他說要給雞搭新窩！
張大山！張大山媳婦嗓門大，歌詞裡有他挑水！
楊靖搖頭，伸手戳了戳自己心口：我聽著，這歌裡是——趙家溝。他翻開《心事錄》，念得很慢：我想聽狗兒喊我爹——這是李老四家娃寫的，他爹在外頭扛活三年沒回；想讓牛棚牆刷白，照得亮——張大山媳婦提的，上回您說牆黑得像鍋底。他抬頭時，看見李老四媳婦的眼眶慢慢紅了，這些話，該不該被聽見？
屋裡靜得能聽見糖塊化在碗裡的聲。
小石頭娘忽然抹了把臉：我男人上月捎信說，在工地上聽人說屯裡唱歌，他蹲在磚堆後邊哭——說咱屯子，有活氣兒了。她吸了吸鼻子，出風頭...我就想出這個風頭——讓外頭的人知道，咱屯子的娘兒們，能把日子過出響兒來！
張大山地拍了下大腿：對！
上回我媳婦提刷牆，靖子隔天就弄來白灰——要真有啥，那也是咱跟靖子串通著把日子過好！他扭頭衝李老四媳婦笑，他嫂子，明兒我讓娃把狗兒接家裡玩，保準讓那小子喊你十聲！
李老四媳婦的臉騰地紅了，低頭攪著碗裡的糖水：我...我就是看大山家的跟念慈親，眼饞。
眼饞好啊！楊靖樂了，下回咱搞個輪值主持人，抓鬮定誰主持；心願牆也輪著展，誰家的建議都不壓箱底。他掏出係統剛兌換的彩色粉筆，在牆上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圓，就跟亮燈會上的燈籠似的——每盞燈都得亮，每道光都得照見人。
散會時天擦黑了。
劉會計蹲在門檻上寫副賬本，筆尖在紙上沙沙響：正月不開賬，但人心得算一算。
不算對錯，算分寸。楊靖送王念慈回知青點，雪地裡留著兩串腳印。你猜我剛兌了啥？他晃了晃手裡的粉筆盒，下回亮燈，咱把每個人的名字都寫在燈籠上——紅的、藍的、綠的，跟彩虹似的。
王念慈笑了，圍巾角掃過他手背：那得先教會大家認自己名字。
這事兒包我身上！楊靖拍胸脯，趙小娥現成的小先生，明兒就讓她開班——
話沒說完，就聽見張大山的大嗓門從村東頭飄過來：各家各戶注意了啊！
驚蟄快到了，地皮該鬆動了！
明兒早起都來曬種子，往年這時候總為...話音被風卷走半截，楊靖望著張大山晃動的身影，忽然想起係統麵板裡新跳出來的提示：【集體凝聚力+15】。
他搓了搓手，心想：春耕的事，怕也得添點新章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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