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清晨,平安屯的冰溜子還掛在房簷上,趙小娥的棉鞋踩得雪殼子響。
她繞過曬穀場時,褲腳沾了半截雪,也顧不上拍,直往楊靖家跑——那間籬笆牆歪了半扇的土坯房,煙囪正往外冒白汽,準是楊奶奶在熬玉米粥。
靖哥!
靖哥!趙小娥扒著院門框直喘氣,發辮上的紅絨花顫得像要飛,趙家溝供銷社排大隊了!
那些外屯的嬸子們舉著破紙片子,非說那是你們發的字票,要換糖瓜!
正蹲在灶前添柴火的楊靖手一抖,火鉗掉在地上。
他抹了把臉,灶膛的火光映得眼睛發亮:小娥你說清楚,是趙家溝?
還是更遠的屯子?
我聽人說柳樹屯、趙家嶺都有信兒!趙小娥從懷裡掏出個皺巴巴的紙團,這不,我順了張他們抄的票樣——你瞧這字,歪得跟蚯蚓爬似的,字下邊還多了個點,跟咱們火漆印差遠了!
楊靖展開紙團,果然見上麵畫著歪歪扭扭的紅框,中間字缺胳膊少腿,邊角還洇著水痕。
他捏著紙角笑出了聲:好嘛,這是把咱們的紅票當寶貝供著,恨不能拿舌頭舔了學樣兒。
話音未落,外頭突然傳來爬犁碾雪的聲。
楊靖掀開門簾往外看,三輛爬犁正從村頭歪歪扭扭駛進來,車幫上坐著七八個裹著花棉襖的婦人,懷裡都揣著類似的紙片子。
為首的胖嬸子嗓門大得能震落房簷冰溜子:平安屯的大兄弟呢?
咱們趙家嶺的娃哭了三宿,就為那灶王爺糖瓜!
壞了,正主兒殺上門了。楊靖把棉襖往身上一裹,衝趙小娥使了個眼色,走,去供銷社。
供銷社門口早亂成了鍋粥。
劉會計站在櫃台後直拍桌子,算盤珠子撒了一地:都彆擠!
這票子沒火漆印,沒信用簿編號,一看就是仿的!可外屯婦人哪肯信?
有個戴藍頭巾的嬸子把紙片子拍在櫃台上:我們照著你們貼在老槐樹下的紅票描的,咋就假了?
難不成你們平安屯的信,隻認自家人?
楊靖擠到前頭,抬手敲了敲櫃台:嬸子們消消氣。他聲音不大,可帶著股子穩當勁兒,咱們這紅票不是畫出來的,是拿幫人挑水、修房、送糧的汗珠子換的。
您要是幫過咱們屯裡人,咱也認。
張大山擠過來,手裡還攥著半塊玉米餅子:你這小滑頭又要搞啥幺蛾子?
楊靖沒接話,衝王念慈使了個眼色——她正抱著個大鐵盆從裡屋出來,盆底沉著十斤散糖,在晨光裡亮得像撒了把星星。外屯的姐妹們聽好!楊靖拔高了嗓門,凡是去年幫咱們運過糧、借過犁、救過火的,憑互助工票登記,當場發藍票,能兌半斤糖瓜!
人群霎時靜了。
柳樹屯的李寡婦突然擠到前頭,圍脖上還沾著草屑:我去年臘月送過王大娘家媳婦去接生!
雪夜借的驢,來回三十裡地!
趙小娥眼睛一亮,轉身就往隊部跑——她記得去年冬天的互助工票都收在劉會計的鐵皮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