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靖蹲在荒坡上，指縫間的泥土還帶著春雪消融後的溫涼。
他望著遠處三屯交界處那片新翻的地壟，壟溝像被尺量過似的齊整，恍惚能看見秋後紅薯秧子爬滿坡的模樣——這地醒了，三屯的日子，怕是也要跟著醒透了。
楊大拿！張大山的大嗓門從坡下炸響，軍大衣下擺兜著風，劉會計說新賬本攤開了，你倒在這兒摸泥巴？他蹬著膠鞋踩上土坡，褲腳沾著星星點點的泥，共耕田的工分冊對不上數，趙家嶺少了十二工，那老周頭非說我們平安屯藏私！
楊靖拍了拍褲腿站起來，嘴角卻往上勾：藏私？
老張你忘了上月李嬸家借鋤頭，王鐵柱連夜送上門？
三屯的賬，得拿人心量。他拽著張大山往圖騰柱方向走，風裡飄來新翻泥土的腥甜，混著遠處灶房飄來的玉米餅香。
風鈴碑前早圍了一圈人。
柳樹屯的老周頭正梗著脖子跟劉會計掰扯，手裡攥著卷了邊的工分冊：我們趙家嶺昨兒就記了八十工，你們平安屯偏說九十，當我們不識字？他那頂洗得發白的藍布帽被氣得直晃，帽簷下的皺紋擰成了繩結。
劉會計扶了扶老花鏡，指尖敲著新賬本封麵——暗紅封皮上印著圖騰柱的簡筆畫，銅鈴和燈影都描得清清楚楚：周隊長你看，這是三屯代表都按了手印的章程，工分要以屯為單位彙總。
可沒說清是各屯自己記完再交，還是當場對。他推了推賬本，楊靖早說過，規矩得長著腿走，不能死在紙上。
張大山地拍了下桌子，震得煤油燈跳了跳：那依你說咋辦？
難不成要我們半夜打著手電筒去你們屯查賬？他掏出旱煙袋猛吸兩口，火星子在暮色裡明滅，要我說，就是有人偷奸耍滑！
楊靖往人堆裡擠了擠，伸手按住張大山的胳膊：老張，你忘了小石頭娘病那天，趙小娥替她守燈？他轉身從圖騰柱下的鐵皮盒裡抽出一遝泛黃的紙，這是三屯剛簽章程那會兒寫的，有疑必對，有錯必補。
要不——從今兒起，每晚七點，三屯代表在這兒對燈算賬他指了指柱子上掛著的馬燈，燈亮著，賬就亮堂。
老周頭眯眼瞅了瞅馬燈，又瞥了眼楊靖身後王念慈——她正抱著賬本站在陰影裡，月光把她的麻花辮照得發亮。他把工分冊地拍在桌上，要是我們趙家嶺真少記了，我周老三蹲這兒給大夥兒唱《小拜年》！
當晚，三張八仙桌在圖騰柱下擺成字形，三盞馬燈分彆掛在桌角。
劉會計坐中間，算盤撥得劈啪響；小石頭娘站左邊，抱著個掉漆的鐵盒子，裡麵是趙家嶺的工分票；趙小娥蹲右邊，鉛筆在賬本上跑得飛快。
平安屯，張二柱修水渠，三工；李翠芬送糞，兩工。小石頭娘捏著張皺巴巴的票子，柳樹屯，王大虎幫挑水，一工；趙小娥代守燈，兩工。她突然頓住，翻到最底下一張：趙家嶺，李老四病休，頂替的是周桂花？
這票子沒登記！
老周頭湊過去，臉一下紅到脖子根：哎喲我的老嫂子！
李老四昨兒捂著肚子直哼哼，周桂花是他侄女，幫著翻地我給忘了記！他抓過工分票直搓，十二工在這兒呢，我這腦子，比雪後的屋簷還漏！
劉會計推了推眼鏡，在賬本上補寫幾行字，又從兜裡摸出張紅紙條貼在旁邊：誤工補記，信用不損。他抬頭衝老周頭笑，周隊長，下回唱《小拜年》可彆賴賬啊。
張大山的煙袋早滅了，他摳著煙鍋子不說話，突然抄起鉛筆在自家屯的賬頁上畫了個圈：我張大山監督不力，這圈記我頭上。他把賬本推給楊靖，下回再出岔子，你拿這圈抽我耳刮子。
王念慈這時往前邁了一步，月光落在她的藍布衫上，像落了層銀霜：既然賬能對明白，不如試試信用貸她翻開賬本指給大夥兒看，誰家缺種子、少農具，憑三個月守燈記錄，能借共耕田兩成收成。
秋後還上，算信用；還不上......她頓了頓，三屯幫著湊。
小石頭娘第一個擠到桌前，懷裡的小石頭正啃著半塊玉米餅：我家灶台亮著，信得過！她攥著鉛筆的手有點抖，在借款人欄歪歪扭扭簽了名字，我男人在縣醫院養傷，等紅薯收了，我背兩麻袋來還！
楊靖望著她簽完名，係統麵板突然彈出提示：檢測到互助行為升級，解鎖【聯保積分】——擔保人如期還款，雙方各加20分。他悄悄勾了勾嘴角，假裝低頭整理賬本，手指在桌下對王念慈比了個。
月末結算那天，圖騰柱下圍了裡三層外三層。
劉會計扶著眼鏡念數：共耕田預估收成兩千斤，比單乾翻了一倍！人群裡爆發出歡呼，老周頭真的扯著嗓子唱了兩句《小拜年》，跑調跑得能驚飛樹上的麻雀。
楊靖站在柱子旁，望著三屯代表舉著賬本笑成一團，係統提示音突然在耳邊炸響：【經濟共治閉環】達成，解鎖【區域發展藍圖】頂級類，可規劃跨屯產業）。他摸出係統剛兌的藍圖，展開一角能看見紡織廠磨坊的字樣。
這賬本，能傳下去嗎？他轉頭問劉會計。
老劉頭正把賬本往懷裡揣，像揣著金疙瘩：等我孫子認字，我就坐門檻上教他——這頁是工分池，那頁是信用貸，最後一頁......他指了指圖騰柱，記的是三屯的燈。
夜風掠過，三盞馬燈同時亮得更旺，把三屯的燈火連成一片。
楊靖摸著藍圖上的字跡，聽見遠處傳來小石頭的聲音：娘，燈為啥總亮著？小石頭娘的笑聲飄過來：因為有人守著呀。
等你長大，也得守。
他蹲在圖騰柱旁，手指摩挲著藍圖邊緣，望著共耕田方向——那裡的泥土還泛著潮氣，可他知道，用不了多久，那裡會冒出廠房的房梁，會飄起布機的聲響。
月光落在藍圖上，紡織廠三個字被照得發亮，像落了層新翻的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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