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霜花還掛在燈台木柱上，楊靖抱著一摞油印的表格往隊部走，遠遠就聽見燈台下傳來算盤珠子的脆響。
“李家二小子昨兒替趙奶奶挑水三趟，這得記互助欄。”王老拐裹著羊皮襖蹲在青石板上，枯樹皮似的手指捏著半截鉛筆，在舊煙盒背麵劃拉，“上回趙奶奶給李家送了半筐酸菜，這賬得算明白嘍。”
楊靖腳步頓住。
從前評委會的木桌總蒙著灰，如今倒成了寶貝台子——台角支著個豁口茶缸，裡麵泡著張大山帶來的茉莉花茶；桌沿釘了排木楔子，掛著七八支削好的鉛筆；連台板縫裡都塞著半塊橡皮，是小石頭娘從服裝廠順來的邊角料。
他摸了摸懷裡的“共治輪值表”模板，係統界麵在眼前忽明忽暗。
昨晚他用積分兌這玩意兒的時候，係統還蹦出條提示：“檢測到村民自發記錄行為，輪值表適配度+20”，把他逗得直樂——合著這係統比他還會看火候。
“小靖子！”王念慈的聲音從東邊飄過來。
她圍著藍布圍裙，手裡舉著塊小黑板，粉筆灰沾在袖口上，“你瞧我新整的！”
楊靖走過去，就見黑板上用白粉筆寫著歪歪扭扭的字：“張大娘家缺鹽，已托供銷社王主任；劉鐵柱家娃發燒，王嬸子送了艾草；孫老二家修房，缺瓦三片——求幫！”最下邊還畫了朵歪脖子小紅花。
“這是互助台賬。”王念慈指尖戳了戳“求幫”倆字，眼睛亮得像雪地裡的冰棱，“女工們做衣服時總嘮這些家長裡短，我想著乾脆寫出來，誰能幫上忙就搭把手。昨兒李寡婦還在底下畫了顆星星，說‘缺瓦’那條被張大山劃了個勾，說是隊裡有舊磚。”
楊靖剛要誇她，就聽見身後“哼”了一聲。
劉會計抱著賬本走過來，眼鏡片上蒙著層白霧：“這跟大字報有啥兩樣？要是有人亂寫……”話沒說完，他自己湊到黑板前，用袖子擦掉“劉鐵柱家娃發燒”後麵的“愛哭）”仨小字，又在“缺瓦三片”旁邊補了句“舊磚在西倉庫，找張大山領”。
王念慈憋著笑：“劉叔，您這是改大字報呢？”
“我、我這是糾正不實信息！”劉會計耳尖通紅，翻著賬本往隊部走，走兩步又回頭，“明兒我帶瓶墨汁來，粉筆容易被雪衝了。”
楊靖憋著笑，剛要往燈台走，就見張大山扛著算盤過來了。
這位副隊長今兒穿得格外齊整，藍布衫洗得發白，領口還彆了個磨得發亮的銅領針——那是他結婚時的物件，平時連過年都舍不得戴。
“乾啥呢？”楊靖故意逗他，“要上縣城相親啊？”
“相啥親！”張大山把算盤往桌上一摔，震得茶缸子跳了三跳，“今兒我是值月記事員！”他從懷裡掏出個布包，抖開竟是半塊新毛巾——正是上次印著“平安屯·共榮”的那條，“昨兒夜裡我跟娃他娘說，這官兒咱得當好嘍，要不愧對這毛巾上的字。”
話音剛落，李寡婦裹著破棉襖跑過來：“張隊長！我家灶塌了！”
“啥隊長，叫記事員！”張大山翻著白眼，算盤珠子撥得劈啪響，“舊磚在西倉庫，我前兒剛盤過數，還剩七塊，夠補。你晌午來領，我給你開條子。”他提筆在本子上寫，突然頓住，“哎，這字咋越寫越周正？”
李寡婦走後，楊靖湊過去看。
本子上“李寡婦家灶塌，補磚七塊”幾個字，橫平豎直像刻的，倒比他這重生的寫得還規矩。
“彆瞅！”張大山啪地合上本子，“我昨兒讓娃他娘教了半宿，說這是屯裡的臉麵。”他壓低聲音，“小靖子，我瞅著這記事員比當副隊長還得勁——從前是我管他們，現在是咱幫他們。”
楊靖心裡一熱，係統界麵突然彈出條提示：“村民參與度+15，當前92”。
他正琢磨著，就見小石頭娘抱著個藍布包從隊部跑出來，鼻尖凍得通紅：“楊靖！楊靖！”
“咋了？”他趕緊迎過去。
“秋收結算那戶少算半工的，我昨兒跑了三裡地去隊部對了！”小石頭娘掀開布包，露出個硬皮本子，“工分冊上記的是‘陰雨天幫曬糧’，確實該算一個工。我給補上了！”她翻到某一頁，手指直打顫，“你看你寫的那句‘平安屯的事，由平安屯的人定’，我拿藍布包著壓在炕席底下，夜裡睡不著就摸一摸。”
楊靖喉嚨發緊。
他想起三個月前，小石頭娘還因為拿不出五斤糧票給娃治病急得掉眼淚，如今這雙手，能攥著本子跑三裡地較真兒。
臘八那天飄著細雪，燈台下支起了鐵爐子，爐上坐著口大鐵鍋，咕嘟咕嘟煮著臘八粥。
楊靖踩著高凳掛紅燈籠，一低頭就見底下圍了一圈人——張大山舉著算盤，王念慈抱著小黑板，劉會計捧著一厚摞日誌，小石頭娘攥著藍布包，連王老拐都把煙袋鍋子收起來了。
“今個兒開咱平安屯首屆共治年會！”楊靖跳下來，拍了拍劉會計懷裡的本子，“劉叔，您說說這三個月記了多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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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會計推了推眼鏡，聲音發顫：“三百七十二條。幫挑水、修房子、送藥、看娃……沒一條是空話。”他翻到最後一頁，“昨兒張二嬸還記了條‘楊靖往黑罐裡多投了顆豆’——說是看見你半夜摸黑去的。”
楊靖愣住。
他確實昨兒半夜去了，往“無名者”罐裡投了顆豆——那是替奶奶投的，老太太臨終前還念叨著“沒給屯裡做啥”。
“往後這本子，比隊長講話還管用！”張大山拍著桌子，茶缸子差點翻了，“上回老李家跟老王家為壟溝吵架，我翻出本子說‘去年老李家幫老王家收過玉米’，倆老頭當場就不吵了！”
眾人哄笑起來。
楊靖望著雪地裡攢動的人影，係統界麵突然彈出金光：“共治體係激活——可開啟‘集體資產賬戶’。”他低頭摸了摸衣兜，萬元戶獎勵的元現金還躺在係統裡，倒不如留著……
“楊靖！”王念慈拽了拽他袖子，指向老槐樹。
四隻會陶罐立在雪地裡，“無名者”罐上的薄雪被人掃了，露出底下新刻的字——“每顆豆都是光”。
楊靖笑了。
他聽見罐子裡有響動，不是豆粒碰撞，是人心在發芽。
更妙的是，係統積分欄裡，“特殊類物資”選項突然亮了——他瞥見“集體賬戶賬本”幾個字，80積分，正泛著暖黃的光。
“明兒去兌點啥好呢？”他搓了搓手，往爐邊湊了湊。
臘八粥的甜香混著人聲，飄向漸暗的天色。
老槐樹上的紅燈籠晃了晃，把“每顆豆都是光”幾個字，照得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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