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還在往草棚頂上落,楊靖的目光卻被王念慈的手拽住了——她正蹲在草棚角落,用柴刀削一截新砍的樹杈。
刀刃刮過樺樹皮的聲響沙沙的,像春蠶啃桑葉,發梢沾著的雪粒子早化成了水珠,順著辮梢滴在粗布衣襟上,洇出個小水窪。
念慈,手彆凍木了。楊靖蹲下來,伸手要接她手裡的刀。
王念慈偏頭躲開,刀尖卻先戳到他手背:彆添亂,我昨兒看張木匠做匣子,榫頭得削薄半分才合縫。話音未落,木片地飛出去,正落在講台上那本黃曆旁。
趙老三的黃曆本封皮磨得發白,被木片一撞,翻到內頁,露出密密麻麻的小字——都是他用指甲蓋大小的字記的,三月十一劉會計代寫家書後麵,還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小房子,估計是趙老三家的土坯房。
王念慈把削好的樹杈在掌心比了比,突然笑出聲:你瞧趙叔這畫的,房頂少片瓦,跟他屋漏雨那回一個樣。她起身時膝蓋地響了聲,楊靖這才注意到她蹲得太久,棉褲膝蓋處沾了層薄雪,我去灶房燒點漿糊,等會給木匣貼紅綢。話音剛落,草簾地被掀開,小石頭娘裹著股冷風衝進來,懷裡揣個紅布包,邊角磨得發毛,倒像塊褪色的晚霞。
楊靖!小石頭娘喘得直搓手,紅布包在她懷裡顛得像個火球,我家東屋炕櫃最裡頭,壓著個紅布袋,是我嫁過來那年我娘給的。她把布包往講台上一放,解開繩結時手指直抖,十年前給大鳳接生,她送我兩把掛麵;五年前二柱家借針線,還的時候多塞了團棉花;前年冬夜我犯心口疼,李嬸子端來熱麵湯......
紅布袋裡滑出一疊毛邊紙,每張都折成小方塊,最上麵那張墨跡暈開,寫著臘月初三,小石頭摔破碗,王姑娘給縫補丁。
楊靖翻到最後一頁,見右下角畫了朵歪歪扭扭的小紅花——是小石頭用紅指甲草染的。我原先想著記這些是怕忘恩,小石頭娘把紙頁一張張攤開,火盆的光映得她眼角發亮,可昨兒看趙叔把黃曆往你手裡塞,我突然明白,光記在布袋裡不夠,得讓全屯人都瞅見!
楊靖捏著那張帶小紅花的紙,突然想起前兒夜校上,小石頭舉著凍紅的手問:娘,我能往本子裡寫你給我紮的棉鞋嗎?當時小石頭娘拍著他後腦勺笑:小崽子懂個啥。如今再看她發亮的眼睛,他喉頭一熱,伸手按住那疊毛邊紙:石嬸,這布袋裡的,就是平安屯的人情經
那咱得給各屯也弄這麼個經!小石頭娘一拍大腿,震得講台上的黃曆本跳了跳,李家窪有趙叔,東頭屯有老周頭,各莊都有自己的老物件——煙盒紙能記,炕席角能刻,牛骨片穿根繩也成!她這話像顆火星子,地竄進楊靖腦子裡。
係統提示音適時響起,他沒顧上看,隻盯著小石頭娘發亮的眼睛:石嬸說得對,要不咱搞個一屯一匣?
每屯選個記事人,用自家最熟的家什記善行。
我來!劉會計不知啥時候湊過來,推了推眼鏡,鏡片上蒙著層白霧,我幫各屯編號歸檔,將來要查哪年哪月誰幫了誰,工分簿翻得,這匣子也翻得!他掏出鉛筆在煙盒紙上畫格子,你瞧,按屯分冊,按年排序,還能......話沒說完,草簾又被掀開,李家窪的張支書裹著一身雪進來,肩上落的雪比棉帽子還厚。
楊小子,聽說你們搞了個互助錄張支書搓著凍紅的耳朵,目光掃過講台上的黃曆、布袋紙,還有王念慈剛糊好的木匣——紅綢穗子垂下來,在火盆邊晃得像團小火焰。
他走到炕邊,見平安屯的婦女們正圍坐抄本子:大鳳念一句臘月十五,王姑娘教繡花樣,二丫在麻紙上寫,三嬸子在旁核對,四嫂用炭筆描粗筆畫。你們這速度比生產隊念公報還快!張支書蹲下來,伸手摸了摸剛抄好的紙頁,這哪是編誌,是織網啊。
網眼越密,漏不了好人。小石頭娘把最後一張紙頁放進木匣,等開春化雪,咱這網能罩住十裡八鄉!張支書走的時候,懷裡揣了本互助錄·卷一的複寫本,棉褲腿上沾著平安屯的灶灰,嘴上還念叨:咱李家窪今晚就開動員會,首條就記你們送的熱粥——王姑娘唱《繡金匾》那回,我家那口子聽了直抹淚。
打那以後,兩屯的青年像串了線的風箏。
平安屯的狗剩揣著修犁記去李家窪,回來時本子裡多了守夜牛的故事——老李家的牛冬天夜裡總往村頭走,後來才知是給蹲草垛的流浪漢暖身子;李家窪的二柱扛著牛骨片來平安屯,拓了挑水日記的碑文,上麵刻著二愣子連續三個月幫五保戶挑水的日期。
要不辦個交換日王念慈在夜校講台上晃著兩本磨毛邊的本子,每月初一,兩屯青年互換記事本,帶回本村講讀。楊靖正往火盆裡添柴,聽了這話突然直起腰:再加一條——誰的本子被外屯抄得多,紅榜加一分!話音剛落,底下地炸開了鍋。
二愣子拍著大腿喊:我明兒就把挑水日記補到年底!他媳婦在後排扯他耳朵:昨兒還說寫那玩意兒費燈油,今兒倒積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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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夜,楊靖裹著棉襖巡夜,遠遠見草棚裡還亮著燈。
推開門,就見趙老三蜷在燈台下,膝蓋上蓋著他白天落下的舊棉毯,左手捂著個搪瓷缸——裡麵是王念慈留的熱紅薯粥,右手攥著半截鉛筆,正往黃曆本上添字。
他的手凍得通紅,指尖直打顫,寫的字歪歪扭扭:臘月廿三,夜校開課第五夜,我......我說了話。
楊靖沒出聲,輕手輕腳脫了自己的棉襖,披在趙老三肩上。
老人猛地一僵,回頭見是他,眼眶瞬間紅了:小楊啊,俺活了六十來年,頭回覺著自個兒說的話金貴。黃曆本上的字還沒乾,被他哈出的熱氣一熏,暈成團小霧。
楊靖蹲下來,幫他把棉毯往膝蓋上掖了掖:趙叔,您說的話不光金貴,還能傳十裡八裡呢。
係統提示音突然在耳邊炸響,楊靖低頭一看,光屏上跳動著跨屯文化認同達成,可開啟百屯編誌計劃,兌換獎勵:手搖油印機。
他手指懸在鍵上,卻遲遲沒點。
趙老三的黃曆本在燈台下泛著暖光,照見木匣上的紅綢穗子輕輕晃——那是王念慈用她娘留下的頭繩改的。
等開春。楊靖望著窗外的雪,輕聲說。
雪還在下,可草棚外的雪地上,已經印了一溜腳印——有平安屯的,有李家窪的,有青年的,有老人的,歪歪扭扭,卻都朝著同一個方向。
他伸手摸了摸木匣,觸手是溫的,像揣著塊捂了半宿的烤紅薯。
後半夜雪停了,楊靖裹緊棉襖往家走。
路過生產隊倉庫時,他抬頭望了眼天——星星在雪地上投下細碎的光,像撒了把米。
他突然想起奶奶常說的話:人活一世,得留點啥。如今他懂了,留點啥不重要,重要的是留的時候,身邊有熱乎乎的人,腳下有實實在在的路。
開春雪化的日子還遠著,可楊靖知道,等地皮剛硬的時候,他得去係統商城走一趟。
那台手搖油印機就擱在積分商城的頂級物資欄裡,金屬外殼在光屏上泛著冷光,可他知道,等把它取出來的那天,印出來的第一頁紙,準保帶著草棚裡的煙火氣,帶著趙老三凍紅的手指印,帶著兩屯人湊在一塊兒的熱乎勁。
畢竟,雪能蓋住腳印,可蓋不住人心往一處攢的熱乎勁——那熱乎勁,早把春天焐在雪殼子底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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