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漸歇,巷口的水窪倒映著灰白的天光,顧軒靠在駕駛座上,指節還抵著方向盤邊緣。後視鏡裡周臨川的臉已經沉下去,呼吸粗重得像破風箱。他沒再說話,隻是把車緩緩停進市局後門那條暗巷,等接應的人出來。
電話剛掛斷不到兩分鐘,一個穿黑夾克的男人從牆角陰影裡走出來,朝他點頭。顧軒推門下車,和對方一左一右架起周臨川。人還沒完全清醒,身子軟得像一攤泥,但嘴裡還在嘟囔:“火場……金屬盒……”
“聽到了。”顧軒低聲回了一句,“你現在隻需要閉嘴,活下來。”
交接完人,他站在巷口點了根煙。雨小了些,風卻更冷。他盯著市局後牆那扇鏽鐵門合上,才轉身走向自己的車。手機一直安靜,連震動都沒有。他知道這平靜撐不了多久——賬本被毀、權限異常、市政廳三層的指令流……這些線頭纏在一起,遲早要拉出一張網。
他得回去查。
市委大院東門七點前不開放公務車通行,隻能步行穿過側道。六點剛過,天灰蒙蒙的,路燈還亮著。他低頭走著,袖口檀木珠被拇指一下下摩挲著,像是在數節奏。
走到東區練功場拐角時,腳步慢了下來。
那邊有人。
一個穿灰色太極服的老者正背對著他緩緩起勢,右臂動作略顯僵硬,可每一次推拉都帶著極穩的力道。晨光斜照過去,顧軒一眼就看到了——那手臂關節處閃了下光,不是布料反光,是金屬。
智能義肢。
他立刻停下,手指不動聲色地滑過珠串最後一顆,腦中飛快翻找檔案裡的碎片:退休政客,紅色世家出身,外號“閻羅”,掌管政商置換名單,十年前銷聲匿跡……這人不該出現在這裡。
更不對勁的是,他站的位置正好卡在通往行政樓主乾道的岔口,身後是圍牆,前方十米就是早班通勤車道。這個時間,第一批公務車已經開始上路。
老者忽然轉腰,左手劃弧,右手如按球狀推出,口中輕吐:“攬雀尾。”
動作標準得近乎刻板。
顧軒本能想繞開,可就在他抬腳的一瞬,對方腳步微動,重心前送,整條右臂順勢一引——一股柔勁直撲胸口!
不是打人,是“帶”人。
他反應極快,立刻收腹後撤,但那股力道像是黏住了衣服,硬生生把他往前拖了半步。腳下一滑,後跟踩到濕磚麵,整個人失衡前衝——
主乾道上一輛黑色奧迪正全速駛來,司機猛按喇叭,刹車聲刺耳炸響!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身影從側麵疾衝而至,猛地拽住他肩膀往回一扯。顧軒踉蹌後退兩步,撞上綠化帶矮欄,總算穩住身形。
是陳嵐。
她穿著深灰風衣,額前幾縷碎發被露水打濕,手裡拎著個保溫杯,眼神卻死死盯住前方那個老人。
“閻老早啊。”她聲音不高,但字字清晰,“這麼早就來練功?”
老人收勢站定,右臂緩緩垂下,機械關節發出輕微的“哢”一聲歸位。他臉上居然帶著笑,目光落在陳嵐胸前彆著的銀匙上,慢悠悠道:“陳局長也來得早。不過——”他頓了頓,語氣忽然低了幾分,“你的司南針該校準了。”
陳嵐沒動,也沒反駁,隻是輕輕把保溫杯換到另一隻手。
顧軒站在她身後半步,心跳還沒平複。剛才那一推,看似尋常,實則精準計算了角度和力道,隻要他再往前半米,就會被車頭掃中。輕則骨折,重則當場失控。偏偏還能解釋成“練功失手”,沒人會懷疑。
這就是太極推手的殺意。
“您說得對。”陳嵐終於開口,語調平靜,“我最近確實在查幾個數據偏差的問題。可能……是該重新校準方向了。”
老人笑了笑,沒接話,隻抬起左手拍了拍右邊空蕩蕩的袖管,仿佛在安撫什麼看不見的東西。隨後,兩名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員從圍牆邊小門走出,一左一右扶住他。
“走吧。”他說,聲音忽然蒼老了幾分,“雪菊茶涼了,今天就不多聊了。”
他們攙著他慢慢離開,背影融入晨霧。
直到人影徹底消失在辦公樓後廊,顧軒才低聲問:“他是衝我來的?”
陳嵐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神複雜:“你覺得呢?一個退休十年、連乾部名錄都沒名字的人,為什麼會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用這種手法試你?”
“試”字她說得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