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日,雲逸過得異常平靜。
他按時前往兵部點卯,埋首於那些似乎永遠也處理不完的卷宗之中,神情專注得仿佛一個真正恪儘職守的年輕官員。偶爾與同僚相遇,也隻是點頭寒暄,絕口不提西郊演武場的風波,更不曾流露出半分對軍械案的關切。他甚至抽空去了一趟林遠推薦的兵器鋪,為自己定製了一柄更趁手的匈蠻風格彎刀,理由是“舊刀用著不順手了”。
這番作態,落在某些有心人眼裡,或許會解讀為“知難而退”或“明哲保身”。
但隻有雲逸自己知道,這平靜的水麵之下,暗流正在瘋狂湧動。
石猛和李小三那邊進展迅速。李小三憑借其鑽營的本事,很快弄清楚了劉誌遠近期的活動軌跡——他除了與文府那位管事私下飲宴數次外,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在神火鴉校驗前三日,曾以“視察漕河清淤”為名,去過一次城南的漕運碼頭,而那個碼頭,恰好就是鬼手七提到的、可能與“珊瑚鐵螺粉”等違禁材料流向有關的區域!
與此同時,鬼手七也傳回了更確切的消息。他確認了那個碼頭倉庫屬於漕幫一個名叫“翻江鯊”張平濤的香主管轄。此人掌控著京城通往東南方向的部分私運線路,手段狠辣,在漕幫內地位不低。更重要的是,鬼手七買通了一個曾在倉庫乾過短工的力夫,據那力夫含糊透露,倉庫深處確實偶爾會運進一些氣味奇特、封裝嚴密的“海外乾貨”,由張平濤的絕對親信接手,尋常幫眾根本不得靠近。
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漕幫,指向了那個代號“翻江鯊”的張平濤!
是時候了!
夜色深沉,月黑風高。濃重的烏雲遮蔽了星月,正是夜行者最好的掩護。
雲逸換上了一身緊身的黑色夜行衣,以黑巾蒙麵,隻露出一雙在黑暗中熠熠生輝的眸子。石猛同樣一身黑衣,如同沉默的影子般跟在他身後。趙鐵柱和王栓子則被留在府中,負責接應和警戒。
兩人如同鬼魅般融入夜色,避開巡夜的兵丁和更夫,專挑僻靜的小巷穿行,朝著城南漕運碼頭區域疾馳而去。雲逸將《遊身訣》施展到極致,身形飄忽,落地無聲。石猛雖不以輕功見長,但勝在經驗豐富,步伐沉穩,總能巧妙地借助陰影掩藏身形。
約莫一炷香後,空氣中開始彌漫起河水特有的腥氣,以及貨物堆積產生的各種混雜氣味。前方出現了一片燈火稀疏、卻占地極廣的區域,正是京城漕運碼頭。無數大大小小的船隻如同沉睡的巨獸,安靜地停泊在河道兩岸,桅杆如林。岸上則是連綿的倉庫和堆場,如同匍匐的陰影。
根據鬼手七提供的草圖,雲逸很快鎖定了位於碼頭西側、靠近一片廢棄船塢的那個目標倉庫。那倉庫看起來比周圍的更大一些,牆體斑駁,門口掛著兩盞氣死風燈,昏黃的光線下,隱約可見兩名抱著兵刃、倚在門邊打盹的漕幫幫眾。
“頭兒,怎麼進去?”石猛伏在距離倉庫數十步外的一堆廢棄木料後麵,壓低聲音問道。直接闖進去顯然不明智。
雲逸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倉庫的構造。倉庫很高,頂部有用於通風換氣的百葉窗,側麵則有一排用來攀爬檢修的簡易鐵梯,一直通到屋頂。
“從上麵走。”雲逸當機立斷,“你留在這裡望風,注意周圍的動靜,若有異常,以三聲蛙鳴為號。”
“是!”石猛點頭,如同磐石般隱入更深的黑暗之中。
雲逸深吸一口氣,體內三滴真元之雨微微加速旋轉,一股輕盈而充沛的力量流轉全身。他看準時機,如同狸貓般悄無聲息地竄出,借助堆放的貨箱和陰影,幾個起落便貼近了倉庫側麵的牆壁。他手腳並用,抓住那鏽跡斑斑的鐵梯,動作迅捷而安靜,如同壁虎遊牆,很快便攀上了倉庫高達數丈的屋頂。
屋頂鋪著厚厚的防水油氈,踩上去有些軟。雲逸伏低身體,小心翼翼地移動到一處百葉窗前。百葉窗由內鎖死,但縫隙足以讓他看清倉庫內部的情況。
倉庫內部空間極大,堆放著大大小小的木箱和麻袋,分類雜亂,看起來與普通貨倉無異。但在倉庫最深處,用厚重的帆布隔出了一片獨立的區域,入口處竟然還有兩名精悍的守衛值守,與門口那倆打盹的幫眾形成鮮明對比。
就是那裡!
雲逸屏住呼吸,仔細聆聽著下方的動靜。除了遠處傳來的微弱水聲和更夫梆子聲,倉庫內一片寂靜。他嘗試用匕首插入百葉窗的縫隙,想要撥開裡麵的插銷。但這百葉窗年久失修,鏽蝕嚴重,稍一用力就可能發出刺耳的聲響。
就在他思索著如何無聲進入時,一陣輕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腳步聲,突然從倉庫內部那帆布隔間裡傳了出來!
雲逸立刻停止動作,將身體伏得更低,目光死死鎖定那帆布入口。
隻見帆布掀開,兩個人一前一後走了出來。前麵一人身材矮壯,穿著一身綢緞褂子,腰間鼓鼓囊囊,似乎彆著家夥,臉上帶著一股江湖人的彪悍之氣,正是鬼手七描述過的“翻江鯊”張平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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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跟在張莽身後那人,卻讓雲逸瞳孔猛地一縮!
那人穿著一身普通的灰色布衣,低著頭,帽簷壓得很低,看不清麵容。但他走路的姿態,那微微佝僂著背、腳步略顯虛浮的樣子……雲逸絕不會認錯!是王元奎!兵部武庫司的主事,王元奎!
他竟然深夜親自來到了這漕幫碼頭倉庫!與張平濤私下會麵!
雲逸心中劇震,一股抓到狐狸尾巴的興奮感瞬間湧遍全身!他終於親眼看到了這條線上最關鍵的一環!
隻見張平濤對王元奎頗為客氣,甚至帶著幾分恭敬,親自將他送到倉庫門口。兩人在門口低聲交談了幾句,由於距離太遠,雲逸聽不真切,隻隱約捕捉到幾個零碎的詞:“……下一批……”“……東南……”“……風聲緊……”
隨後,王元奎便如同來時一樣,低著頭,迅速消失在倉庫外的夜色中。張平濤則站在門口,望著王元奎離去的方向,臉上露出一絲混合著貪婪與謹慎的神色,啐了一口唾沫,低聲罵了句什麼,這才轉身返回倉庫,徑直走向那深處被帆布隔開的區域。
機會!
雲逸不再猶豫。王元奎的出現和離開,意味著此刻倉庫內部的守衛注意力可能會有一瞬間的鬆懈,而且張平濤剛剛進去,或許會與人交談!
他再次嘗試撥動百葉窗的插銷,這一次,他運起一絲微弱的真氣附於匕首尖鋒,小心翼翼地探入,感受著插銷的鏽蝕程度,然後以一種極其精妙的震動和巧勁,輕輕一挑!
“哢噠。”一聲微不可聞的輕響,插銷被撥開了!
雲逸心中一喜,輕輕推開百葉窗,露出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他如同泥鰍般滑了進去,落地無聲,隨即迅速將百葉窗恢複原狀。
他藏身在一堆高大的貨箱之後,收斂全身氣息,連呼吸都變得若有若無。倉庫內光線昏暗,隻有幾盞掛在柱子上的油燈散發著昏黃的光芒。
他小心翼翼地朝著那深處被帆布隔開的區域潛行而去,如同暗夜中的獵豹,每一步都落在最不易發出聲響的位置。
靠近帆布隔間,裡麵傳來了張平濤那略顯粗啞的嗓音,似乎正在對誰吩咐著:
“……都給我打起精神!王大人說了,最近查得嚴,那批‘硬貨’暫時不能動,等風頭過了再說。先把那些‘海沙子’處理乾淨,老規矩,不能留下任何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