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一棟掩映在竹林裡的會議中心。
車開進去時,林燁看了眼導航——已經出了五環。沒有車流聲,沒有高樓,隻有蜿蜒的小路和成片的綠樹。門口有武警站崗,核實了三遍證件才放行。
陳薇今天作為隨行人員也來了,但隻能在外圍休息區等。她幫林燁最後整理了下西裝領口:“彆緊張,就當是技術討論會。”
“說不緊張是假的。”林燁看了眼手裡的發言稿,紙邊都被他捏皺了,“這屋裡坐的,可能都是製定我們行業未來十年政策的人。”
“所以才要好好說。”陳薇握住他的手,“記住,你是來講事實、講數據的,不是來求支持的。我們有底氣。”
林燁深吸一口氣,點頭。
工作人員引他走進主會場。
是個圓桌會議室,不大,也就坐二十來個人。但每個人麵前都擺著名牌,林燁掃了一眼——國家能源局、工信部、科技部、發改委、華科院、工程院……還有幾家央企的董事長。
他的名牌放在圓桌偏後位置,緊挨著一位白發老專家。
“林燁同誌,這邊請。”工作人員低聲說。
林燁坐下時,發現自己的椅子比彆人的矮一點——不是故意的,是這批椅子型號不統一。他不動聲色地調整了下坐姿。
九點整,會議開始。
主持人是個五十多歲的女領導,林燁在新聞裡見過她,姓劉,是能源局的一級巡視員。她開場很簡潔:“今天這個閉門會,是‘下一代新能源技術戰略規劃’的前期研討會。在座的都是各領域的專家和企業家,請大家暢所欲言,重點談技術趨勢、產業瓶頸和政策建議。”
第一個發言的是華科院的一位院士,講可控核聚變。ppt很炫,數據很前沿,但最後一句也很現實:“……離商業化至少還要三十年。”
第二個是電網公司的總工,講特高壓和智能電網。林燁認真聽著,記下幾個關鍵數據。
第三個是風電企業的代表,講海上風電和深海漂浮式技術。
輪到林燁時,已經是上午十點半了。
他站起來,工作人員幫他把ppt投到屏幕上。第一頁很簡單,就一行字:
《固態氫:分布式儲能與交通能源的雙重解決方案》
“各位領導、專家,我是星火科技林燁。”他開口,聲音比預想的穩,“今天我想分享的,不是三十年後的技術,是已經在我們充電站裡運行的技術。”
他點開第二頁,是示範站的實拍照片和運行數據曲線。
“這是我們在京海建的氫能儲能調峰示範站,上周並網成功。它的核心,就是這個——”圖片放大,一個銀灰色的金屬罐子,“固態氫儲氫罐。”
林燁開始講解技術原理,語速不快,儘量用大白話。講到能量密度時,他對比了汽油、鋰電池和固態氫的數據。講到安全性時,他放了針刺實驗和火燒實驗的視頻。講到經濟性時,他算了筆賬——如果用棄風棄光電製氫,成本可以降到每公斤二十元以下。
講完技術,他話鋒一轉。
“但今天我最想說的,不是固態氫本身,是它的雙重屬性。”林燁切換下一頁,一張示意圖,“一方麵,它可以作為分布式儲能介質,解決電網調峰難題。另一方麵,它是完美的交通能源載體,三分鐘加滿氫,續航八百公裡。”
他指著圖上的兩個應用場景:“這兩個場景,如果分開發展,各自都要建一套基礎設施——儲能站要建儲氫罐,加氫站也要建儲氫罐。但如果合二為一呢?”
會議室裡安靜下來。
“如果我們建一座既能給電網調峰、又能給汽車加氫的‘能源綜合站’。”林燁放出一張設計圖,“白天,它用夜間儲存的氫給汽車加氫;晚上,它用電網的富餘電力製氫儲存。儲氫罐一天被調用兩次,利用率翻倍,投資回報周期縮短一半。”
“更重要的是,”他加重語氣,“當這樣的站點形成網絡,它會成為一個‘能源路由器’。電動車不隻是交通工具,還是移動儲能單元。車停著的時候,可以把多餘的電賣給電網;需要的時候,可以從電網買電。而氫,就是這個路由器的‘緩存介質’。”
林燁停下來,喝了口水。
他看到有幾個專家在點頭,也有人皺眉思考。
“我知道這個設想很宏大,但技術基礎已經具備。”他切到最後一頁,是一張時間表,“星火計劃在未來三年,建造一百座這樣的綜合站。五年內,覆蓋全國主要城市群。我們需要的是政策上的認可,和標準上的統一。”
發言結束,他坐下。
手心全是汗。
主持人劉巡視員點了點頭:“謝謝林燁同誌。大家有什麼問題?”
第一個舉手的是位老專家,戴著厚眼鏡,頭發全白了。林燁看了眼名牌——華科院物理所的吳院士。
“小林,你剛才說固態氫能量密度能做到每公斤450瓦時,循環壽命三千次。這個數據是實驗室數據,還是量產數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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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量產數據。”林燁站起來回答,“我們已經生產了超過一萬個儲氫罐,用在能源寶和示範站裡。最老的一批運行兩年了,性能衰減不到5。”
“安全性數據呢?特彆是快充快放時的溫升控製。”
“我們設計了一套分級溫控係統。”林燁示意工作人員幫他翻到技術細節頁,“常溫段用風冷,中溫段用液冷,高溫段啟動相變材料吸熱。實測快充時,罐體表麵溫度不超過45度。”
吳院士點點頭,沒再問。
第二個提問的是發改委的一位司長,問題很實際:“小林,你算過經濟賬沒有?這樣一座綜合站,投資回收期要多久?”
“單站投資八百萬,如果隻做加氫服務,回收期大約八年。”林燁早有準備,“但如果加上調峰服務,參與電網輔助市場,回收期可以縮短到五年內。如果未來碳交易市場成熟,把減排收益算進去,可能隻要三到四年。”
“電網願意為調峰服務付多少錢?”
“目前示範項目的分成比例,我們正在和國家電網談。但根據國外經驗,調峰服務的價格可以達到每度電三到五毛錢,是普通電價的幾倍。”
司長記了幾筆,不說話了。
接下來又問了幾個問題,林燁一一作答。有些問題很尖銳,比如“氫能產業鏈是否成熟”“關鍵材料是否受製於人”,林燁都如實回答——產業鏈還在培育,但星火已經在布局上遊;關鍵材料中的催化劑,星火有自主專利,不受製於人。
提問環節結束,劉巡視員宣布休會二十分鐘。
林燁剛站起來,吳院士就拄著拐杖走過來。
“小林,來,這邊坐。”老人指了指窗邊的沙發。
兩人坐下,吳院士打量著他:“你多大年紀了?”
“三十一。”
“這麼年輕。”老人感慨,“我三十一歲的時候,還在實驗室裡磨樣品呢。你都已經帶著企業跟國際巨頭叫板了。”
林燁不知該說什麼,隻好笑了笑。
“剛才你講的那些,技術上我是認可的。”吳院士壓低聲音,“但你要知道,製定國家戰略,不隻看技術先進性,還要看國際環境、產業基礎、地緣政治。”
“您指的是?”
“氫能這條路,島國人走了三十年,鎂國人走了二十年,鷗洲人也走了十幾年。”吳院士說,“為什麼都沒走通?不是技術不行,是利益集團阻力太大。石油公司、汽車巨頭、電池企業……每個背後都是萬億級的產業。”
他頓了頓:“現在你們想走通,會觸動多少人的利益?國內國外,明裡暗裡,會有多少人想阻止你們?”
林燁沉默。
“剛才會上,有人讚同你,也有人不表態。”吳院士看向圓桌那邊,幾個央企的老總正在低聲交談,“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如果氫能真的成了主流,現在這些火電廠、加油站、鋰電池廠,怎麼辦?幾百萬的就業,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