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胡同像被撒了把活氣,一下子熱鬨起來。
誰家孩子舉著糖人追著跑,笑聲脆生生的;下班的大叔推著自行車,車筐裡裝著剛買的青菜,跟鄰居打招呼:“回啦?今兒合作社的茄子挺新鮮!”;遠處還有賣冰棍的鈴鐺聲,叮鈴鈴飄過來,勾得人心裡發癢。
蘇禾最待見這會兒,白天的學習任務結束,搬個小馬紮坐在院槐樹下,就著漸軟的天光翻閒書。
有時候是本《圍城》,指尖劃過書頁,跟著方鴻漸的荒唐事兒歎氣;有時候是本英文短篇集,遇到喜歡的句子,輕聲念兩遍,單詞順著晚風飄走。
書頁在手裡輕輕翻動,連胡同裡的嘈雜聲都成了背景。
暮色漫過槐樹葉,小院徹底靜下來,蘇禾才進屋點燈。
鋪開信紙給顧淮安寫信:“院裡的月季抽了新枝,花苞鼓得像小拳頭;石榴樹也冒了花骨朵,想來下個月該開花了……”
窗外牆角的蛐蛐兒“唧唧”叫著,遠處偶爾傳來汽車的模糊引擎聲。
熄了燈躺床上,月光從窗縫溜進來,在被單上畫了道銀線。
蘇禾想著明天要預習的德語語法,要整理的文學筆記,想著想著,眼皮沉了。
周天清晨,蘇禾正坐在院兒裡念濟慈的詩,“seasonofistsandeofruitfuness……”霧氣洋溢、果實圓熟的秋……),忽然被一陣“叮鈴鈴”的車鈴聲和粗嗓門吆喝打斷:“送煤咯——有要蜂窩煤的沒!”
她愣了愣,這個月的煤票還沒去換,怎麼就有人送上門了?
推開院門一看,一個穿的不錯的年輕人蹬著三輪車停在門口,車上碼得滿滿當當的蜂窩煤,黑亮亮的。
那人跳下車,摘下草帽扇風,露出張曬得小麥色的臉,一笑露出倆虎牙:“蘇禾!可算找著你這兒了!”
蘇禾定睛一看,是顧淮寧!
他比上次見麵時壯實了些,胳膊上隱約能看出肌肉線條,渾身透著股小夥子的衝勁兒。
“顧淮寧?怎麼是你送煤來?”
“我哥部隊上走不開,”顧淮寧說著就往車下搬煤,動作麻利得很,“他托人弄了煤票,怕你這兒缺煤,就讓我周末跑一趟。
我跟你說,今天特意起了大早,就怕耽誤你白天看書!”
蘇禾哪好意思讓他一個人忙活,挽起袖子伸手:“咱倆一起搬!”
“彆彆彆!”顧淮寧趕緊攔住她,“這點活算啥?我在學校搬實驗器材都練出來了!你歇著就行!”
他抱起四五塊蜂窩煤,腳步穩當當的,很快就在院牆邊碼起個齊整的煤堆,額頭上滲了汗,也隻隨便用袖子擦了擦。
搬完煤,顧淮寧洗了手,一屁股坐在小凳上,眼睛跟掃描儀似的掃著院子:“喲,蘇禾你這兒收拾得真利索!比我那宿舍強多了,我們宿舍幾張床擠得慌,連個放書的地兒都少。”
蘇禾給他倒了杯涼白開,笑著問:“大學生活還適應?上次聽你說學航空航天,挺有意思吧?”
一提這個,顧淮寧眼睛立馬亮了,身子往前湊了湊:“太適應了!蘇禾,我真得謝謝你!要不是你當初盯著我背單詞、講數學,我哪能考上啊!”
他咕咚喝了口水,話匣子徹底打開,“你都不知道,我們上課能拆發動機模型!上次老師把個舊發動機搬來,讓我們認零件,我手都抖了,生怕給碰壞了。
現在天天泡圖書館查資料,晚上去實驗室,一點都不覺得累!”
他說著從口袋裡掏出個磨得有點舊的小本子,翻得嘩啦啦響:“你看!這是我畫的發動機草圖,老師說我比例畫得比以前準多了!”
本子上密密麻麻全是線條,有的地方用鉛筆描了好幾遍,角落還寫著“4月15日,發動機葉片角度錯了,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