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飯時,陳臨海刻意坐在了省審計廳那位姓李的女乾部旁邊。李乾部四十多歲,戴著黑框眼鏡,表情嚴肅,一看就是業務能力極強的專業人士。
“李處長,看了一上午憑證,有什麼發現嗎?”陳臨海低聲請教,態度謙遜。
李乾部看了他一眼,推了推眼鏡,語氣平淡:“賬麵很乾淨,乾淨得有點過分。很多輔助性材料,比如社區上門通知的記錄、困難家庭幫扶的明細,都隻有彙總表,缺乏原始的、過程性的佐證。當然,這隻能說明工作不夠細致,不能直接證明有問題。”
陳臨海心中了然,這和自己的判斷一致。他沉吟道:“也就是說,關鍵可能不在這些‘做’好的賬上,而在賬本之外?”
李乾部沒有直接回答,隻是若有深意地說了一句:“審計工作,有時候不能隻看對方想給你看的東西。”說完,便不再多言,低頭吃飯。
陳臨海明白了。突破口,就在那些被刻意忽略或隱藏的“過程性”細節中,就在那些可能被威脅、被忽略的礦工家屬身上。
下午,個彆談話開始。果然,被安排來談話的街道和水務局經辦人員,口徑高度統一,回答問題如同背誦課文,挑不出任何毛病。而被“隨機”請來的三位礦工家屬,看起來都是老實巴交的普通人,在孫浩和市裡乾部在場的情況下,顯得十分拘謹和緊張,問起補償款,都連連點頭說“收到了”、“感謝政府”、“沒問題”。
陳臨海注意到,其中一位五十多歲的婦女,在說“沒問題”時,手指一直在緊張地絞著衣角,眼神躲閃,不敢與他對視。
他心中一動,但沒有當場點破。
談話間隙,陳臨海以上洗手間為名,暫時離開了會議室。他走到走廊儘頭,找了個信號稍好的位置,再次撥通了周明的電話。
“周局,說話方便嗎?”
“方便,陳秘書您說。”
“今天下午談話,有個叫王桂花的家屬,住址在光明街道三岔河村,看起來有心事。你幫我確認一下,她家是不是有什麼特殊情況?另外,想辦法給我弄一份沒有被‘篩選’過的、所有符合條件礦工家屬的原始名單和聯係方式,要快!”
“王桂花……三岔河村……我有點印象,她兒子好像就是這次遇險的礦工之一,傷得比較重,現在還在家休養。好的,名單我想辦法!”周明立刻回應。
回到會議室,陳臨海不動聲色。他知道,直接接觸王桂花風險太大,很容易打草驚蛇。他需要等待周明的消息,也需要一個合適的時機。
第一天的核查,在表麵平和、實則暗流湧動中結束了。除了陳臨海提出的幾個無關痛癢的小問題,沒有取得任何實質性進展。
晚飯後,孫浩把陳臨海叫到自己的房間。
“臨海啊,今天辛苦了。”孫浩遞給他一支煙,陳臨海擺手謝絕。孫浩自己點上,吸了一口,吐著煙圈說道,“我看青峰市的工作,總體上還是規範的,可能就是在一些細節上不夠完善。我們核查組,主要是起個督促作用,沒必要搞得風聲鶴唳,你看呢?”
陳臨海聽出了孫浩話裡的意思,是想就此收手,寫個“基本規範,存在細節問題,建議完善”的報告交差。
他心中冷笑,麵上卻依舊平靜:“孫處長,第一天接觸表麵材料,確實隻能看到這些。但宋省長要求我們‘察實情’,有些深層次的問題,恐怕不是坐在會議室裡看材料就能發現的。我覺得,我們是不是可以考慮擴大談話範圍,或者……做一些暗訪?”
“暗訪?”孫浩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語氣帶著不讚同,“臨海,這不合規矩!我們是省裡派下來的核查組,代表著組織和紀律,怎麼能搞暗訪那一套?這讓地方上的同誌怎麼看?會影響團結的!”
“孫處長,如果一切都是光明正大的,又何懼暗訪呢?”陳臨海反問,目光清澈地看著孫浩,“我們核查的目的,是為了澄清問題,保護乾部,也是為了維護政府的公信力。如果因為怕影響‘團結’而放過可能存在的問題,那才是真正的不負責任。”
孫浩的臉色沉了下來,顯然對陳臨海的堅持感到不悅:“臨海同誌,你還年輕,有乾勁是好的,但也要講政治,顧大局!這件事我說了算,核查工作按計劃進行,不允許節外生枝!”
話不投機,陳臨海知道再說無益。
“我明白了。孫處長早點休息。”他不再爭辯,起身離開了孫浩的房間。
回到自己房間,陳臨海的心情有些沉重。孫浩的態度,幾乎印證了他的猜測。這個核查組組長,恐怕非但不是助力,反而是阻力。
就在這時,他的加密手機震動了一下,收到一條周明發來的短信,內容很簡單:“名單已拿到。王桂花家確有隱情,其子傷殘等級評定可能被壓低,補償金縮水,曾去街道理論,被威脅。她家住在三岔河村西山腳,獨門獨戶,比較偏僻。”
陳臨海的眼神瞬間銳利起來。
機會來了!同時,風險也更大了。
孫浩明確反對暗訪,他如果私自行動,一旦被發現,就是嚴重違反工作紀律,會被對方抓住把柄,大做文章。
但是,如果不去,王桂花這條線索可能就斷了,真相可能永遠被埋沒。那些被克扣、被威脅的礦工家屬,他們的委屈誰能替他們伸張?
他走到窗邊,看著青峰市沉沉的夜色,內心進行著激烈的思想鬥爭。
去,還是不去?
這是一個兩難的選擇。一邊是組織的紀律和潛在的政治風險,一邊是沉甸甸的責任和為民請命的初心。
他想起了牛大力和胡一飛那看似恭敬實則傲慢的眼神,想起了孫浩那“顧大局”的官腔,想起了王桂花那躲閃無助的目光……
良久,他猛地轉過身,眼神中閃過一絲決絕。
有些事,總得有人去做。有些風險,總得有人去承擔。
他快速換上一身深色的便裝,將錄音筆和微型相機藏好,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晚上八點半。
他決定,連夜去一趟三岔河村,會一會那個叫王桂花的婦女。
他知道這很可能是一個陷阱,但他彆無選擇。
這場迷霧中的尋蹤,他必須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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