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一行人離開醉翁居時,晨光已漫過鎮口的石橋,將石板路染成金紅色。剛過石橋,就見街角的“青藍染坊”外圍著些人,一個穿靛藍色短褂的中年漢子正急得直跺腳,手裡攥著件染壞的青布衫,布麵上暈開幾塊不規則的白漬,像是被雨水泡過。
“這可咋整啊!張老爺要的這批布明天就得交貨,這成色咋送得出手?”漢子嗓門洪亮,帶著哭腔,染坊門口的竹竿上晾著的布匹隨風擺動,青藍、靛藍、藏藍,層層疊疊如海浪,唯獨他手裡的布像塊掉了色的補丁。
沈知意湊過去看:“王掌櫃,這是染壞了?”
王掌櫃抬頭見是他們,臉更紅了,搓著手道:“可不是嘛!昨兒夜裡忘了關窗,雨水漏進來打濕了染缸,這批布都帶了白漬,偏偏張老爺是出了名的講究人……”他突然注意到林辰腰間的鎮煞佩,眼睛一亮,“林小哥,你這玉佩看著有靈氣,能不能……”
話沒說完,染坊裡跑出來個梳雙丫髻的小姑娘,約莫十五六歲,手裡捧著個陶罐,罐口塞著棉布,她跑起來時,辮子上的藍布條隨風抽打肩頭,喊著:“爹!娘說用陳石灰水試試!”
這姑娘是王掌櫃的女兒,名叫王藍,剛在鎮上的學堂念完書,放假就來染坊幫忙,袖子卷得老高,小臂上沾著點點靛藍,像是落了片星空。她看到林辰一行人,愣了愣,趕緊把陶罐往身後藏,臉頰泛起與染布同色的紅暈。
“藍藍彆瞎鬨!”王掌櫃嗬斥道,卻沒真生氣,“陳石灰水哪能隨便用?”
“可李婆婆說,當年她給紅軍染軍裝,下雨壞了料,就是用陳石灰水固色的!”王藍梗著脖子反駁,陶罐卻沒拿出來,“我偷偷留了點去年的石灰,埋在老槐樹下發酵著呢……”
林辰注意到她陶罐上貼著張紅紙,寫著“寄往北方”,字跡娟秀,像是姑娘家的筆跡。他剛要開口,鎮煞佩突然微微發燙,玉佩表麵映出個模糊的人影——一個穿軍裝的年輕小夥,正對著染坊的方向敬禮,胸前的紅星在陽光下格外亮。
“這布……是要送往前線的?”林辰問道。
王掌櫃歎口氣:“可不是嘛!張老爺的兒子在北邊當兵,說天冷了,讓給部隊添批藍布做冬衣,我這要是誤了事兒……”他抹了把臉,靛藍的指印在臉上畫出道淚痕。
王藍突然把陶罐往桌上一放,掀開棉布,裡麵是半罐灰撲撲的粉末,她鼓著腮幫子說:“爹,讓我試試!李婆婆說步驟我都記著呢:陳石灰水調溫,加三倍的靛藍膏,再用桑樹枝攪三個時辰……”
“胡鬨!弄壞了更麻煩!”王掌櫃要去搶陶罐,卻被林辰攔住。
“讓她試試吧,”林辰看著王藍眼裡的光,像極了當年在軍營裡見過的新兵,“鎮煞佩剛才有反應,這法子或許真行。”
王藍立刻手腳麻利地忙活起來,她先往染缸裡舀了瓢水,滴了滴石灰水,水麵立刻浮起層細密的泡沫,她又挖出塊靛藍膏,膏體像凝固的夜空,帶著股草木的清香。王掌櫃在一旁急得轉圈,嘴裡念叨著:“當年李婆婆是這麼弄的?我咋不記得……”
雲舒突然指著王藍的陶罐:“那紅紙上的地址,是北方第三軍區?”
王藍的動作頓了頓,小聲說:“是……我哥在那兒當兵,這罐石灰是他去年臨走前幫我埋的,說‘陳石灰能固色,就像咱家人的念想,越陳越牢’。”她說著,指尖在紅紙上輕輕摩挲,紙上的“北方”二字被摸得發亮。
林辰的鎮煞佩又燙了下,這次映出的人影更清晰了——小夥穿著和張老爺兒子同款的軍裝,手裡拿著塊藍布,布角繡著個“王”字,他正把布往戰友手裡遞,笑著說“我妹染的,保準不褪色”。
“你哥叫王勇?”林辰問道。
王藍猛地抬頭,眼睛瞪得溜圓:“你咋知道?”
“玉佩映出他了,”林辰指了指鎮煞佩,“他說你染的布最結實,去年冬天他們連穿的棉衣,都是你家的布。”
王掌櫃一下子紅了眼眶,蹲在地上捂住臉:“這孩子……咋不早說……”
王藍的臉更紅了,手裡的桑樹枝攪得更快,染缸裡的水漸漸從灰藍變成深沉的靛藍,那些白漬像被墨汁吞掉似的,慢慢隱去。她突然想起什麼,從懷裡掏出封信,信紙邊緣已經發皺,上麵寫著:“妹,部隊要添冬衣,你讓爹多留意,彆用新石灰,陳石灰水固色,記得加桑樹枝……”落款是“哥王勇”,日期是三個月前。
“我哥特意寫信說的,我怕爹嫌麻煩,沒敢拿出來……”王藍的聲音越來越小,辮子上的藍布條垂下來,遮住了半張臉。
沈知意突然拍手:“好了!白漬沒了!”
眾人湊過去看,染壞的布在陽光下泛著均勻的藍光,像浸在深海裡,那些白漬果然不見了,王掌櫃趕緊拿起來擰乾,布麵挺括,比沒壞的還要鮮亮。王藍看著布,突然蹲在地上哭了,肩膀一抖一抖的,手裡的桑樹枝掉進染缸,濺起的水花打濕了信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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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啥!成了該高興!”王掌櫃拍著她的背,自己卻抹起了眼淚。
王藍抽噎著說:“我哥說……說今年可能回不來過年,讓我多染些布,他說戰友們穿上暖和,就像家裡人在身邊……”她把信紙小心翼翼地放進陶罐,“這罐石灰水用完,我再埋新的,等我哥回來,給他染件新褂子。”
林辰看著陶罐上的“寄往北方”,突然想起醉翁居的酒壇,那些藏在時光裡的約定,不管是五十年的酒約,還是三個月的家書,隻要心裡記著,總有被成全的一天。他摸了摸鎮煞佩,玉佩已經不燙了,表麵映出王勇和戰友們穿著藍棉衣的樣子,在雪地裡笑得燦爛。
王掌櫃非要塞給他們幾匹新染的布,說“沾沾你們的靈氣”,王藍則偷偷往林辰手裡塞了塊靛藍膏,說“這個泡水喝能安神,我哥說的”。膏體沉甸甸的,像塊凝固的夜空,林辰捏在手裡,仿佛能聞到北方的雪味,還有染坊裡草木與時光混合的清香。
離開染坊時,竹竿上的布匹還在搖晃,青藍、靛藍、藏藍,像是無數麵小旗,在晨光裡招展。王藍站在門口揮手,辮子上的藍布條與布匹同色,遠遠望去,像朵開在染坊門口的藍花。
沈知意拿著新染的布說:“這布真好看,比城裡買的結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