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穀的第一場雪來得悄無聲息。沈念是被凍醒的,睜開眼時,窗欞上已經積了層薄雪,像撒了把碎鹽。他猛地坐起來,蹬上鞋就往外跑——昨天晾在藥圃的紫蘇還沒收呢!
“慢點!”阿默的聲音從外間傳來,帶著剛睡醒的沙啞。沈念跑到門口才發現,阿默早就站在藥圃裡,正把曬著的草藥往竹筐裡收,肩頭落了層白,像披了件雪做的披風。
“紫蘇都給你收好了,”阿默拍了拍竹筐,“再晚來一步,就要被雪打蔫了。”他說著,解下自己的圍巾,往沈念脖子上一繞,“凍傻了?鞋都沒穿厚的。”
沈念摸了摸圍巾,帶著阿默哥身上的暖,鼻尖一熱,突然想起昨天的事——他練彈弓太入迷,把收草藥的事忘得一乾二淨。
“對不起……”他低下頭,盯著自己的棉鞋,鞋底還是去年的,有點薄,踩在雪上咯吱響。
“下次記不住就寫在竹牌上,掛在床頭。”阿默彎腰,從廊下拎起雙新做的棉鞋,“林辰哥讓人做的,說是你上次說腳冷。”
棉鞋是灰布麵的,納底的線腳密密實實,鞋頭還繡著朵小小的山楂花。沈念穿上試了試,暖乎乎的,像踩著團棉花。他抬頭時,正撞見阿默轉身往灶房走,耳根紅得像被雪映的。
雪下了一整天,傍晚時終於停了。藥圃裡的積雪沒過腳踝,沈念踩著新棉鞋,在雪地上踩出一個個圓坑。他掏出彈弓,對著晾藥架上的冰淩練瞄準——那些冰淩像水晶串,掛在竹架上晃悠,是最好的靶子。
“嗖”的一聲,石子飛出去,冰淩沒打中,倒驚飛了屋簷下的麻雀。沈念有點泄氣,往手上哈了口氣,搓了搓——不知什麼時候起,他的指關節紅通通的,碰一下就疼,是生凍瘡了。
“彆在雪地裡待太久。”林辰抱著捆柴從灶房出來,看到他發紅的手,皺了皺眉,“過來,給你抹點藥膏。”
暖房裡燒著炭盆,空氣裡飄著當歸和肉桂的香。林辰從藥箱裡拿出個小瓷罐,挖出點淡黃色的藥膏,往沈念手上抹:“這是用羊油和生薑熬的,專治凍瘡,去年給周鶴抹過,兩天就消了。”
藥膏有點辣,抹在手上卻暖暖的。沈念看著自己的手,突然想起狗剩——石窪村的土坯房沒有炭盆,他娘的手會不會也生了凍瘡?
“林辰哥,這藥膏能多做些嗎?”他抬頭問,“我想給狗剩送點去。”
林辰挑眉:“你打算冒雪去?路不好走。”
“我可以跟阿默哥一起去!”沈念眼睛亮起來,“他的歸一劍能劈荊棘,我們走快點,天黑前能回來。”
正說著,阿默掀簾進來,手裡拿著兩頂氈帽:“聽到了,走吧。”他把其中一頂扣在沈念頭上,帽簷壓得低低的,“彆凍著耳朵。”
雪後的山路比想象中難走。阿默在前頭用劍劈開路,積雪順著劍刃往下掉,在他身後留出條窄窄的路。沈念跟在後麵,棉鞋踩在雪地裡,發出“咯吱咯吱”的響,倒不覺得冷了,隻是手還是疼,揣在阿默給的暖袖裡,依舊冰冰的。
“疼得厲害?”阿默回頭看了眼,見他攥著拳頭,便停下腳步,從懷裡掏出個布包,“給。”
是塊烤紅薯,用厚布裹著,還熱乎著呢。沈念接過來,燙得直換手,卻舍不得鬆手——這紅薯帶著焦皮,是他昨天在灶房用餘火煨的,沒想到阿默哥還記得。
“慢點吃,”阿默看著他小口啃紅薯,嘴角沾了點焦屑,忍不住抬手幫他擦掉,“彆燙著。”
沈念的臉“騰”地紅了,把紅薯往他手裡塞:“你也吃。”
兩人坐在塊避風的大石頭上,分著吃完了紅薯。沈念舔了舔嘴角的甜味,突然覺得,凍瘡好像沒那麼疼了。
到石窪村時,狗剩正蹲在自家門口,用根小木棍扒拉著雪。看到他們,他趕緊站起來,手在襖子上使勁擦:“你們怎麼來了?雪這麼大……”
“給你送藥膏。”沈念把裝藥膏的瓷罐遞過去,又從藥簍裡拿出包山楂乾,“林辰哥說這個泡水喝,能開胃。”
狗剩的娘從屋裡探出頭,臉還是黃蠟蠟的,卻能下床了。她拄著根木棍,非要拉他們進屋坐:“炕燒得熱,暖暖身子。”
土坯房裡確實暖和,炕上鋪著層乾草,牆角堆著剛劈的柴。狗剩娘往灶膛裡添了把柴,火光映得她臉上有了點血色:“多虧了你們給的錢,請了郎中來看,好多了。”她拉著沈念的手,摸到他冰涼的指關節,“這孩子,手怎麼凍成這樣?”
說著,她轉身從炕席下摸出雙布鞋,鞋麵上繡著兩隻小兔子:“前幾天做的,想著給狗剩穿,你腳比他小,試試合不合腳。”
布鞋是新納的底,厚厚的,比林辰哥給的棉鞋更軟和。沈念穿上正好,暖得腳心都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