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的揚州,一場小雪落得細密,把東關街的青石板染成了白瓷色。林辰踩著薄雪走進“百草堂揚州分號”時,沈念正踮著腳往門楣上掛燈籠,紅綢被風吹得獵獵響,像團跳動的火苗。
“林辰哥!你看我買的宮燈!”沈念回頭,鼻尖凍得通紅,手裡舉著盞描金的六角燈,“老板說這是揚州最時興的樣式,畫的是瘦西湖的雪景呢!”
燈籠上的畫確實精致:斷橋覆雪,畫舫泊岸,連簷角的冰棱都描得晶瑩。林辰接過燈籠,指尖觸到冰涼的竹骨,突然想起夢裡的ed燈——原來無論光從哪裡來,暖人的心思都是一樣的。
“阿默呢?”他問,目光掃過空蕩蕩的前堂。藥櫃剛打好在牆,黑漆鋥亮,格子裡還空著大半,隻有幾個熟悉的藥包——紫蘇、薄荷、蒼術,是從杭州帶來的種。
“阿默哥去碼頭接人了,”沈念獻寶似的捧出個油紙包,“他說揚州的老相識要來看我們,還帶了特產!你猜是誰?”
油紙包打開,是堆黃澄澄的果子,皮上帶著細密的絨毛。林辰認得,是枇杷——杭州藥圃裡的枇杷樹剛結果,揚州的竟已熟了。他正疑惑,門外傳來熟悉的笑聲,帶著點沙啞的暖意。
“林先生,彆來無恙啊?”
林辰抬頭,隻見阿默側身讓開,身後站著個穿藏青棉袍的老者,須發半白,手裡拄著根竹杖,杖頭雕著朵半開的枇杷花。是蘇州的吳郎中!當年在蘇州學堂,正是他教孩子們辨識枇杷葉的藥性。
“吳老先生!”林辰迎上去,握住他的手。老者的手粗糙卻溫暖,指腹帶著常年碾藥的薄繭,“您怎麼來了?”
吳郎中哈哈笑,竹杖在地上頓了頓:“聽說你們來揚州開分號,我這把老骨頭也想湊個熱鬨。再說了,”他眨眨眼,從袖中摸出個布包,“你們杭州的枇杷苗,還等著我這揚州的接穗呢!”
布包裡是截帶著芽眼的枇杷枝,裹在濕潤的苔蘚裡,還帶著雪的涼意。沈念湊過來看,眼睛瞪得溜圓:“這就是您說的‘特產’?”
“可不是嘛,”吳郎中敲了敲他的腦袋,“這叫‘嫁接’,用揚州的老枝接杭州的新苗,結出來的果子又大又甜,入藥也更管用。你們這些孩子啊,隻知道種,不知道改,怎麼行?”
林辰看著那截枇杷枝,突然想起夢裡的“植物組織培養”——原來古人早就懂“讓好東西變得更好”的道理,隻是叫法不同,心思一樣。
吳郎中住下的第三天,揚州下起了鵝毛大雪。前堂生了炭盆,火苗劈啪響,吳郎中坐在圈椅上,看著林辰和阿默整理藥櫃,突然歎了口氣:“說起來,二十年前,我也在這條街開過藥鋪。”
“真的?”沈念正用雞毛撣子掃藥櫃上的雪,聞言立刻停了手,“那後來呢?”
吳郎中的目光飄向窗外,雪片粘在窗欞上,像幅模糊的畫。“後來啊……來了場瘟疫,”他聲音低了些,“我那藥鋪小,存的藥不夠,眼睜睜看著街坊們……”他沒說下去,拿起桌上的枇杷枝摩挲著,“最後藥鋪也燒了,我就回了蘇州,再也沒敢來揚州。”
林辰遞過杯熱茶,心裡有些沉重。他想起夢裡的“公共衛生事件”,原來無論哪個時代,醫者麵對疫病都一樣無力,又一樣想拚儘全力。
“那您這次……”
“是你們給了我膽子。”吳郎中喝了口茶,眼睛亮了些,“上次在蘇州,看你們教孩子認藥,那麼認真,那麼有盼頭……我就想,當年我要是再堅持一下,是不是能多救幾個人?”他把枇杷枝遞給林辰,“這枝子,是我從當年藥鋪的老枇杷樹上剪的。那樹燒了半截,居然沒死,年年還結果。我想讓它在你們這兒活下來,也算……圓個念想。”
炭盆裡的火跳了跳,映得吳郎中的臉有些發紅。阿默突然起身,往火裡添了塊炭:“老先生,您放心,這枝子我們一定接活。等開春了,讓孩子們在門口種上,就叫‘重生樹’。”
吳郎中笑了,眼角的皺紋堆起來,像朵綻開的菊花:“好,好名字!重生……”
正說著,門外傳來拍門聲,伴隨著急促的呼喊:“有人嗎?救命啊!”
林辰起身開門,風雪裡撞進個渾身是雪的漢子,懷裡抱著個裹得嚴實的孩子,孩子的臉露在外麵,燒得通紅,嘴唇卻發紫。“先生,救救我兒子!他從昨天開始抽風,鎮上的郎中都束手無策……”
吳郎中猛地站起來,竹杖都忘了拿:“快抱進來!放桌上!”他雖然老了,動作卻不慢,三兩下解開孩子的繈褓,手指搭上脈門,又翻了翻眼皮,眉頭越皺越緊,“是驚風,邪熱入了心包……”
林辰已經取來銀針,阿默在燒熱水,沈念則按吳郎中的吩咐,抓來黃連、黃芩、梔子——都是清熱瀉火的藥。吳郎中看著林辰下針,突然道:“紮人中、合穀,再試試湧泉!這孩子火太盛,得引下去!”
林辰點頭,銀針精準地刺入穴位。孩子抽搐了一下,呼吸似乎平穩了些。吳郎中接過沈念遞來的藥包,又加了味鉤藤:“再加這個,平肝息風的,當年我爹就用這方子救過不少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