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先生,”春杏走過來,手裡拿著朵剛開的冰絨花,“女孩子們說,想在蘇婉堂旁邊種片金緣紫菀,像穀裡這樣,夏天一到就紫瑩瑩的,看著就暖心。”
林辰點頭:“好啊,我讓小石頭把花籽給你們送去。”他望著遠處的群山,忽然覺得娘當年播下的種子,已經長成了一片森林,而他們,就是在森林裡種樹的人,讓這片綠,往更遠處蔓延。
入夜,暖房的燈還亮著。林辰翻開娘的醫案,在空白處寫下:
“夏月,太醫院來人求學,見藥圃繁花,聞四海藥香,歎曰‘仁心乃大醫之本’。方知娘之所傳,非獨醫術,更是那顆裝著眾生的心。此心不滅,藥香不絕。”
寫完,他抬頭望了眼窗外。月光下,金緣紫菀輕輕搖晃,像娘在點頭微笑。遠處傳來蟲鳴,夾雜著孩子們的笑聲,像首永不落幕的歌,在百草穀的夏夜裡,溫柔地唱著。
林辰知道,隻要這歌聲還在,這燈還亮著,這顆傳承的心還在跳動,百草穀的故事,就會像這夏日的藤蔓,一直往遠處長,往高處攀,把藥香,把溫暖,送到每一個需要的地方。
秋分剛過,百草穀的晨露就重了。林辰踩著露水去藥圃時,鞋尖沾了層白霜,指尖一碰,涼得像浸了薄荷。他正彎腰采收成熟的金緣紫菀,忽然聽見穀口傳來車馬軲轆聲——不是本地的木輪車,是鑲著銅邊的馬車,車簾繡著纏枝蓮紋,一看便知是遠方來的貴客。
“林先生!”藥童小石頭舉著片紫蘇葉跑過來,臉蛋凍得通紅,“穀口來了位夫人,說是從嶺南來的,身子不舒服,想請您瞧瞧。”
林辰擦了擦手上的藥汁,往穀口走去。馬車旁立著個穿錦緞褙子的婦人,麵色蠟黃,正用絹帕捂著心口咳嗽,鬢邊的珍珠隨著喘息輕輕顫動。見了林辰,她身後的侍女忙屈膝行禮:“我家夫人是廣州知府的內眷,一路北上來京,到了這百草穀就犯了喘疾,聽聞先生醫術高明,特來求診。”
婦人抬手止住侍女,聲音氣若遊絲:“不必多禮……我這病,看過不少大夫,都說是心病難醫,聽聞穀裡有種紫菀能平喘,才特意繞路來的。”
林辰請她進暖房坐定,剛要搭脈,婦人忽然擺了擺手,從袖中取出個錦盒:“先生若能治好我,這對東珠便相贈。”錦盒打開,兩顆鴿卵大的珍珠在晨光裡泛著冷光,晃得人眼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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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的病,比東珠金貴。”林辰推回錦盒,指尖搭上她的腕脈,眉頭漸漸蹙起,“脈浮而數,是外感風寒夾著鬱氣,不是什麼心病。”他轉身從藥櫃裡取出個陶罐,“這是去年的紫菀蜜膏,您先含一勺,我去煎藥。”
孟書硯正往藥架上擺新曬的桔梗,見了這陣仗,笑著往藥爐裡添了把柴:“嶺南來的客人?要不要加味廣藿香?解解那邊的濕氣。”
“正該如此。”林辰取了片鮮藿香,切碎了放進藥罐,“再加點紫蘇梗,順順她這一路憋的氣。”
暖房裡很快飄起藥香。婦人含著蜜膏,看著林辰和孟書硯忙前忙後,忽然輕聲問:“先生們守著這山穀,不覺得清苦嗎?我在廣州時,見那些名醫都住在朱門大院裡,哪像你們……”
“苦?”孟書硯正用銅杵碾著杏仁,聞言笑了,“您看這窗外的紫菀,沾著露水不也開得好好的?草木都不嫌山風涼,咱們住著,倒比朱門裡自在。”
婦人望著窗外——晨曦正漫過藥圃,金緣紫菀上的露水滾落,砸在青石板上,洇出一小片濕痕。穀裡靜得很,隻有藥杵搗藥的“咚咚”聲,和遠處溪水的流淌聲,像支沒譜的曲子,卻讓人心裡發鬆。
“說起來,”婦人忽然歎了口氣,“我這病,其實是為小女愁的。她非要嫁給個行醫的秀才,那秀才窮得叮當響,我家老爺氣得摔了茶碗,我這心口的喘疾,就是那時候落下的。”
林辰正往藥罐裡加冰糖,聞言回頭:“行醫的秀才不好嗎?能治病,心就善,心善的人,日子再窮也能過甜。”他指了指暖房牆上掛的《百草圖譜》,“您看這紫菀,在野地裡能活,在園子裡也能長,不挑地方,就看有沒有人肯用心侍弄。”
藥煎好了,林辰用青瓷碗盛著,遞過去時特意多加了片蜜漬檸檬:“酸甘化陰,喝著不苦。”
婦人接過碗,熱氣模糊了她的眉眼。喝到第三口時,她忽然放下碗,從袖中取出張紙:“先生說的是。這是小女托人捎來的信,說那秀才在鄉下給人瞧病,百姓們都敬他,我……我先前是想岔了。”
紙上是娟秀的字跡,寫著“爹爹娘親勿念,此地百姓淳樸,夫君為人診病,我便在旁研藥,雖無錦緞穿,卻睡得安穩”。
孟書硯湊過去看了,笑著拍林辰的肩:“聽見沒?跟咱們這百草穀一個樣。”
婦人望著信,忽然落下淚來,不是傷心,是鬆快的淚。她把東珠錦盒塞進小石頭手裡:“這珠子,給孩子當玩意兒吧。我呀,得趕緊回廣州,跟老爺說,讓他彆再難為那孩子了。”
送走婦人時,日頭已經升高,露水被曬成了水汽。小石頭舉著東珠在陽光下晃,林辰伸手彈了彈他的額頭:“把珠子收起來,等下次有遠方的客人來,就說百草穀的藥,不用珠玉換,換個故事就行。”
孟書硯正在翻曬新收的陳皮,聞言接話:“就像剛才那位夫人,換個解開心結的故事,比什麼都值。”
暖房的門敞著,藥香混著桂花香漫出去,纏上穀口的老槐樹。林辰望著遠處的山路,那裡還留著馬車碾過的轍印,像條看不見的線,一頭連著嶺南的朱門,一頭係著這穀裡的藥圃。
他忽然明白,娘當年走南闖北留下的醫案,不隻是藥方,更是告訴後來人:醫者的藥箱裡,裝的不隻是草藥,還有能解人心結的方子。這方子,在朱門裡找不到,得在沾著露水的藥圃裡,在聽故事的耳朵裡,在願意把東珠給孩子當玩意兒的寬厚裡。
“該翻曬雪蓮了。”林辰轉身往藥架走,腳步踩在乾燥的藥渣上,沙沙作響。孟書硯跟在後麵,手裡抱著剛收的山楂,紅得像串小燈籠。
遠處,小石頭正舉著東珠,給新來的藥童講嶺南婦人的故事,陽光落在孩子們的笑臉上,比東珠還亮。
百草穀的秋天,就這麼在藥香和故事裡,慢慢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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