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情緒感官，會具象化為你書房裡那支逐漸斷裂的鋼筆。”
江妄的聲音像從黑暗的深淵裡浮上來，帶著水的涼意，“它最後一次完整寫下的字，會成為你與這份情感的最後聯結。”
趙澤民的眼神恍惚起來，腦海裡不由自主地浮現出書房的角落………
那支刻著“學海無涯”的鋼筆斜斜地躺在筆筒裡，筆身的裂痕像道猙獰的傷疤，是上次爭吵時被他狠狠摔在地上的。
他想起昨晚整理兒子的舊書包，指尖無意間觸到那支筆，冰涼的金屬觸感讓他愣了愣。
當時他坐在書桌前，筆尖懸在草稿紙上，墨跡暈開一個小小的點，最終寫下：“兒子，爸爸希望你能發揮你的天賦。”
寫完後他對著那行字看了很久，心裡像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看來你想起些什麼了。”江妄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他指尖在桌麵上輕輕一叩，發出清脆的響，“有時候，執念會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
話音未落，他突然打了個響指，指尖彈出的星火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趙澤民隻覺得眼前一黑，像被人按了暫停鍵，身體軟軟地靠在椅背上，陷入了沉睡。
夢境像被打翻的墨汁，迅速暈染開來。江妄站在趙澤民的意識邊緣，清晰地看到了他腦海裡的畫麵：
那支斷裂的鋼筆，草稿紙上的字跡，還有趙澤民寫這句話時眼底一閃而過的、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溫柔。
江妄的瞳孔微微收縮，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
“兒子，爸爸希望你能發揮你的天賦……”
這句話像投入深湖的石子，在他心裡蕩開層層漣漪。太熟悉了，熟悉到讓他脊背發冷。
他猛地想起很多年前，那個紮著馬尾辮的小姑娘，把一個藍色封皮的筆記本塞進他手裡。
那是江影，他的妹妹，剛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那天，眼裡的光比夏夜的星星還要亮。“哥，這個給你。”
她的聲音帶著點害羞，還有點驕傲，“我寫了些話在裡麵。”
他當時正扛著剛卸下來的貨，滿手都是灰塵，小心翼翼地接過來，生怕弄臟了那嶄新的封麵。
晚上回到那個逼仄的出租屋，就著昏黃的燈泡翻開筆記本，扉頁上是妹妹娟秀的字跡：“哥哥，我長大了，能照顧自己，我希望以後的日子你能多為自己考慮。”
那天晚上，他坐在狹窄的床鋪上，看著那行字坐了很久。
妹妹考上了重點大學，是家裡的驕傲，可他知道，那學費和生活費，需要他在工地上搬多少塊磚，扛多少袋水泥才能湊夠。
他摸了摸筆記本的封麵，心裡被開心、欣慰填滿了，但又有點隱隱的疼。
他對著空氣低聲說：“哥不累，我不能讓你在學校被人看不起，你隻要好好讀書就行，其餘的我負責。”
那些年，他在工地上搬磚，在車間裡擰螺絲，在夜市裡擺地攤，所有的力氣都花在了“讓妹妹好好讀書”上。
他記得江影每次放假回來，都會給他帶一本習題冊，說“哥，你也多看看書，彆總乾活”。
記得她畫過一幅畫，上麵是穿工作服的他和背書包的她，旁邊寫著“兄與妹”；記得她總說“哥，等我工作了，就換我養你”。
可後來……後來的事，像被濃霧遮住的傷口，他不願回想。
所以當江妄看著趙澤民夢境裡那行字，又想起妹妹筆記本上的話，突然感到一股熟悉感迎麵而來…………
兩句話裡藏著的，都是最笨拙也最沉重的愛。
趙澤民希望兒子發揮天賦和才能，而他當年希望妹妹安心讀書，完成學業，可這份愛最終都被現實磨成了枷鎖，一個壓垮了兒子，一個困住了自己。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的波瀾已經褪去，隻剩下深潭般的平靜。
又是一個響指，星火落地的瞬間，趙澤民猛地睜開眼，眼神裡的恍惚還沒散儘，像剛從一場漫長的夢裡醒來。
“想起來了？”江妄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趙澤民茫然地點了點頭，剛才的思緒像斷了線的風箏，隻剩下一點模糊的殘影。
他隻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卻想不起為什麼。
江妄突然抬起手，指尖在空氣中虛虛一劃，像是在切割什麼無形的東西。
他的指甲泛著冷白的光，劃過的軌跡裡滲出一縷極細的黑煙，那煙落地時化作無數隻細小的黑蟲，順著趙澤民的褲腳往上爬，爬到心口的位置便消失了，隻留下了一陣刺骨的寒意。
就在這時，趙澤民渾身一震，像被抽走了什麼東西。
那些翻湧的心疼、猶豫、絕望，還有藏在最深處的愛，瞬間像退潮的海水般消失了，隻留下一片空蕩蕩的麻木，像被挖走了心臟的空洞。
他的眼神驟然變得空洞，瞳孔裡的光一點點熄滅，最後隻剩下一片死寂，像蒙塵的鏡子，照不出任何情緒。
與此同時，一縷金黃色的碎屑從他胸口飄出，像被風吹起的蒲公英，緩緩飛向當鋪角落的巨大沙漏。
那沙漏足有半人高，琉璃外殼上刻著密密麻麻的符咒，符咒邊緣泛著暗紅色的光，像是用血畫上去的。
碎屑剛一飛入沙漏，裡麵的金色沙粒便猛地沸騰起來。原本平靜的沙麵掀起巨浪，碎屑在浪濤中化作無數個細小的人影………
有趙澤民抱著年幼的趙雲龍在公園玩耍的樣子，有他看著兒子考雙百時咧嘴大笑的樣子，有他爭吵時怒目圓睜的樣子，還有他蹲在地上撿文具盒碎片時紅著眼眶的樣子……
這些人影在漩渦中互相碰撞、撕裂，最終化作無數光點，與沙粒融為一體。
漩渦越轉越快，沙粒翻湧的聲音像無數人在同時哭泣，又像似在瘋狂地笑。
恍惚間，漩渦中央竟浮現出那支斷裂的鋼筆，筆尖還滴著暗紅色的墨水………。
在沙粒上寫下“兒子，爸爸希望你能發揮你的天賦”，可字跡剛一成形，就被瘋狂旋轉的沙粒吞噬，連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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