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故就發生在三年前那個梅雨季的午後。
天空像被誰捅破了個窟窿，豆大的雨點砸在市場的塑料棚上，“劈……啪…”作響，像無數根鼓槌在敲一麵破鼓，震得人耳膜發疼。
棚頂的積水順著縫隙往下淌，在攤位前積成小小的水窪，映著往來行人匆忙的腳步。
張翠蘭正忙著給一位老主顧稱豆角，指尖剛把草繩係緊，就聽見賣豬肉的老周媳婦扯著嗓子喊，“翠…蘭！翠蘭…！出事了！”她急得聲音都發顫還帶著哭腔，連字都咬不連貫了。
老周媳婦的圍裙上沾著星星點點的血點子，是剛才給豬肉剔骨時蹭上的，此刻卻看得人心裡發毛。
她一把抓住張翠蘭的胳膊，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指甲幾乎要嵌進對方的皮肉裡：“博…文……博文出事了！
我剛去街口倒垃圾，就看見一輛大貨車闖紅燈，把他連人帶車撞飛了！人躺在地上不動彈，血……血都流進水裡了……”
“哐……當…”一聲，張翠蘭手裡的杆秤掉在地上，鐵砣“咕…嚕嚕…”滾出去老遠，撞在旁邊的菜筐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她腦子裡像有什麼東西炸開了，“嗡……”的一聲，周圍的叫賣聲、雨聲、顧客的問話聲突然都遠離了………
隻剩下老周媳婦那句“撞飛了”“血都流進水裡了”在耳邊反複回響，像一把鈍鋸子，一下下鋸著她的神經。
“你……你說啥…？”她看著老周媳婦的嘴在動，卻聽不清後麵的話，那消息就像驚雷劈在頭頂。
翠蘭渾身一僵，喉嚨像是被燒紅的鐵鉗扼住，千言萬語全堵在胸口，想說的話都卡在嗓子眼，隻剩抑製不住的哽咽和心口的鈍痛，眼淚不受控地砸下來。
腿肚子突然一軟，她眼前發黑，身子直挺挺地往下倒，幸好被旁邊賣豆腐的王嫂眼疾手快地扶住。
王嫂的手也在抖，卻還是咬著牙把她架著，伸手去按住翠蘭的人中，翠蘭緩緩清醒：“翠蘭！你挺住！現在不是慌的時候！趕緊去醫院！”
“對…對…對！去醫院！”賣雞蛋的劉姐已經把錢匣塞進張翠蘭懷裡：“這些錢，你先拿著。”
說完拉著她往市場口跑去，另一隻手掏出手機就撥了出去。
“我女婿在市醫院急診科，我這就給他打電話，讓他先盯著！”
幾個常來買菜的大爺大媽也圍了上來，穿藍布衫的趙大爺拄著拐杖，指揮著年輕些的攤販：“小王，你去攔出租車！小李，把翠蘭的菜往我倉庫裡搬，錢匣子我先鎖起來！”
有人脫下雨衣往張翠蘭身上套，有人撿起地上的杆秤往她筐裡塞，還有人跑到市場門口去攔車，雨點子劈…裡…啪…啦…打在他們臉上，誰都沒顧上抹一把。
張翠蘭被人半扶半推地往市場外走，腳像踩在棉花上，軟綿綿的使不上力氣。
懷裡的錢匣硌著肋骨，冰涼的觸感卻抵不過心裡的滾燙………
車禍驟降的寒涼裡，菜市場的街坊鄰裡爭相搭手、暖心慰藉，那些樸實的幫扶與牽掛，恰似一束束暖光，驅散了意外的陰霾，把絕境裡的人心焐得溫熱又明亮。
出租車在雨裡“吱……呀…”一聲停在路邊，張翠蘭被人塞進後座時，才猛地回過神來，抓住司機的座椅就喊：“去市醫院！快…！求求你！開快點！”
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眼淚混著雨水往下淌，糊了滿臉。
車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街道兩旁的樹影被衝刷得模糊不清，像一幅被打濕的水墨畫，隻有車輪碾過積水的“嘩……嘩…”聲，轉得人心裡發慌。
趕到醫院時，急診樓的燈亮得刺眼。
張翠蘭跌跌撞撞地往裡衝，差點被門口的台階絆倒。
走廊裡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混雜著雨水的潮氣，讓人胃裡一陣翻攪。
她抓住一個穿粉色護士服的護士，聲音因為急促的呼吸而嘶啞：“護士，護士！我兒子！張博文！剛才被車撞了！送進來了嗎？”
護士剛要查登記本，手術室的燈突然“唰……”地亮了，紅色的“手術中”三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得張翠蘭眼睛生疼。
她撲到手術室門口，雙手死死扒著門框，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隔著厚重的門，她仿佛能聽到裡麵器械碰撞的聲音，每一聲都像敲在她的心上。
不知過了多久，走廊裡的時鐘滴答作響，每一秒都長得像一個世紀。
張翠蘭就那麼扒著門框站著，雨水從褲腳往下滴，在地上積成一小灘，她卻渾然不覺。
賣豆腐的王嫂提著保溫桶趕來，塞給她一個熱饅頭：“吃點東西，不然扛不住。”她搖搖頭，喉嚨裡發不出任何聲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盞紅燈，好像隻要盯得久，就能盼來好消息。
突然，手術室的燈滅了。
張翠蘭的心臟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往前湊了兩步，腿抖得像篩糠。醫生推著手術車走出來，藍色的手術服上沾著深色的汙漬，口罩摘下來時，露出一張疲憊而凝重的臉。“醫生！我兒子怎麼樣？”張翠蘭撲過去，抓住醫生的白大褂，指甲幾乎要嵌進布料裡。
醫生沉默了幾秒，像是在斟酌詞句，最後還是輕輕歎了口氣：“家屬，你冷靜點。病人腰椎神經嚴重損傷，我們儘力了，但……”他頓了頓，聲音低沉而艱難，“就算保住了性命，以後恐怕也站不起來了。”
“站不起來了……”這五個字像五把淬了冰的錐子，狠狠紮進張翠蘭的心臟。她看著醫生白大褂上的汙漬，突然笑了，笑聲尖利而詭異，在空曠的走廊裡回蕩。周圍的人都嚇了一跳，想拉住她，她卻猛地甩開手，死死攥著醫生的胳膊，眼淚混合著鼻涕往下淌：“不可能！你們是不是弄錯了？我兒子才二十一歲！他馬上就要畢業了！他還答應我，等找到工作就帶我去公園散步！醫生，你救救他！我把我的腿給他！我把我的命給他都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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