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吧！兒子，好好睡一覺。”她低聲說，聲音裡帶著釋然，也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沒察覺的悲壯，“明天醒來，就能感覺到不一樣了，你能去做你想做的事跟想去的地方。”
翠蘭回到自己的房間，從桌子底下摸出那個藥盒。打開，裡麵的止痛藥還在，可藥片已經都碎成了粉末，像失去了所有力氣。
她摩挲著上麵那張《無痛超人》畫，貼紙的邊角已經卷得不成樣子，底下那張小黃花女孩的卡通圖案若隱隱若現………
突然，她想起很多年前，博文畫超人時，就對著媽媽說“我要給他畫個杆秤”說要送給超人當武器。那時她笑著說：“那我們家的超人就是超級英雄了。”
如今，這個超級英雄的念想被藏進了畫裡。
張翠蘭把藥盒貼在胸口，那裡本該有心跳的溫度，此刻卻空落落的。
她突然笑了，笑著笑著，眼淚就掉了下來，砸在藥盒上，暈開一小片濕痕，可她感覺不到那滴淚的涼。
原來真的有人能成為超人，隻是這超人的披風，是用自己的血肉、感知，還有那些不敢言說的牽掛，一針一線織成的。
而當鋪收走的，從來都不隻是你願意付出的代價。
三天後的早上，張翠蘭正在給兒子削蘋果，突然聽到身後傳來“咚……”的一聲。
她猛地回頭，看見張博文正扶著牆站著，臉色蒼白得像紙，腿還在微微發抖，眼裡卻閃著從未有過的光：“媽……媽…我……我能站…起來了！”
蘋果“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滾到輪椅底下。
張翠蘭趕緊撲了過去，想抱住兒子，膝蓋卻狠狠撞在桌角，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可她沒覺得疼，隻是死死抓著兒子的胳膊，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掉：“博文…能站……能站就好……”
張博文扶著牆，一步一步地挪了過來，腿還在打顫，卻笑得像個孩子：“媽……你看！我…真的能走了！”
他完全沒有注意到，母親的膝蓋已經腫起老高，青紫色的瘀痕在皮膚下蔓延開來。
“我…看到了……看到了……”張翠蘭抹著眼淚，笑著說。
這時，張博文扶著牆壁，滿心歡喜地看向窗外，玻璃上突然映出一個模糊的女人倒影………
長發，白裙，眼神裡帶著淡淡的悲憫，正是蘇晚。她看著這對母子，輕輕歎了口氣，身影隨著晨光的亮起，漸漸消散了，博文因為心裡開心，所以並沒有在意。
接下來的日子，就成了張翠蘭這段意外後最幸福的時光。
張博文每天都在練習站立、走路，從扶著牆到能慢慢走，然後到撐著拐杖慢慢挪動，再到能靠著自己的力量下樓梯，他甚至能推著輪椅，陪母親去菜市場出攤了。
有次李嬸來買菜，看到張博文站著給她稱菜，激動得抹起了眼淚：“博文…你能站起來了！好孩子，總算好了，老天有眼啊！”
張翠蘭的笑容越來越多，可身體卻變得越來越“遲鈍”。
有次切菜時，刀不小心劃到了手指，血順著指縫流進菜裡，她才發現，翠蘭隻是皺了皺眉，找了塊創可貼貼上，繼續切菜，直到旁邊賣肉的老王驚呼：“翠蘭！你手指流血了！”
張翠蘭這才低頭看了眼，此時指尖的血珠已經凝成了小血痂，她不在意地笑了笑：“沒事，小口子，不疼。”
老王嘖嘖稱奇：“翠蘭，你這是練了鐵砂掌啊！換做是我早嗷嗷叫了。”
張博文在一旁推著輪椅，聞言眉頭微蹙，伸手輕輕握住母親的手腕，查看她的傷口：“媽，你怎麼這麼不小心？”
他從口袋裡掏出新的創可貼，小心翼翼地替她換上，動作輕柔得像在嗬護易碎的珍寶，“媽，以後切菜我來吧！你看著就好。”
張翠蘭拍開他的手：“瞎操心啥，我這不是好好的？快，幫李嬸把菜裝起來。”
看著兒子轉身忙碌的背影，張翠蘭嘴角的笑意更深了，隻是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這些日子，她發現自己對疼痛的感知越來越弱………
有次三輪車翻了，腿磕在石頭上青了一大塊，她也是第二天才發現；冬天用冷水洗菜，手凍得通紅開裂，卻毫無知覺。
周末那天收攤早，張博文說想回學校看看，張翠蘭便推著他往大學的方向走。
路過校門口的奶茶店，張博文突然說：“媽，我想喝杯冰珍珠奶茶。”
“那玩意兒有啥好喝的？甜不拉幾的。”
嘴上這麼說，張翠蘭還是轉身去買。剛走到店門口，就被一個冒失的外賣小哥撞了個滿懷，她踉蹌著後退幾步，後腰狠狠撞在後麵的櫃台上。
“對不起！對不起！”外賣小哥嚇得臉都白了。
張翠蘭擺擺手：“沒事。”她扶著腰站直，感覺不到疼，隻覺得有點麻。
買完珍珠奶茶回來，張博文一眼就看到她後腰的衣服像是被什麼勾破了，還有一點血跡，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媽！你又受傷了？”
他伸手想去摸，又怕弄疼她，手懸在半空，聲音帶著壓抑的怒氣，“是不是剛才那個外賣小哥撞的？我去找他！”
“打住！”張翠蘭喝住他，把珍珠奶茶塞進他手裡，“多大點事？你看你，又急。”
她拍了拍後腰，輕描淡寫地說，“真不疼，彆大驚小怪的。”
張博文盯著她的後腰，眼圈有點紅：“媽，你是不是……是不是感覺不到疼了？”
他想起之前母親切菜割到手、冬天凍裂皮膚都毫不在意的樣子，心裡像被什麼堵住了，“是不是跟……跟你說去那個‘什麼地方’有關？”
張翠蘭心裡一緊，沒想到兒子會突然問這個，她強裝鎮定：“你在胡說啥呢？我們勞動的人，身體好著呢！而且就是皮糙肉厚還耐疼。”
可張博文卻沒被她糊弄過去，他握住母親的手，指尖冰涼：“媽，我寧願一直坐著輪椅，也不想你這樣……因為感覺不到疼，多可怕啊。
萬一哪天受了什麼重傷都不知道，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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